在乡下,我家有一座老院,院子比较大,里面除有几间瓦房外,还种了几棵枣树。据爸爸说,那些枣树是爷爷奶奶年轻时种下的,已有几十年的时间了,也算是老枣树了。
小时候,我们姐弟几个都在乡下长大,由爷爷奶奶带,所以能经常看到那几棵枣树。它们都有一二丈高,主杆高耸,旁枝横斜,枝丫上布满小刺,稍不留意就会把你扎一下;下边的树身约五六把粗,树皮粗粗糙糙的,不像其他树的树皮那么光滑。
枣树开花较晚,五六月份才开花,不像桃树杏树二三月份就开花了,总是在它们开败了的时候才渐渐努出绿芽。
枣树的花儿较小,只有米粒那么大,不细看真看不出来。颜色呈淡黄色,淡淡的,极不显眼,不像桃花杏花那样红色粉色灿若云霞、争奇斗艳。但枣花却能散发出一种独特香甜的花香味,所以每当枣花飘香的时候,总能引来一群群蜜蜂,“嗡嗡嗡”叫个不停,之后就爬在枝叶上吸粉采蜜,吃饱喝足了就又飞走了。
蜜蜂走了不久,小枣就长出来了,绿绿的,像小豆子。之后就一天天长大,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就开始变红了。
这时候是夏末秋初,是正热的时候,到了晚上,爷爷奶奶就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坐在枣树下纳凉。院子里月光如水,枣树下树影婆娑,蟋蟀在西墙根下“吱吱”鸣叫。爷爷怕我们热,就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拿着大蒲扇为我们扇风,而奶奶则给我们讲故事,她一会儿望着月亮,给我们讲嫦娥奔月;一会儿看着幽蓝的星空,给我们讲女娲补天;一会儿又指着院门口给我们讲大灰狼和小红帽的故事;之后,又教我们说绕口令,说,“呱句呱,石头打,石头打到南山下,南山有个小娃娃,拾到一个犁耙耙,犁耙耙,哪里去?去到地里搂麦去……黄黄的麦子哪里去?去到……”讲着讲着,我们几个就趴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
枣儿半红的时候,奶奶为了给我们解馋,就给我们摘一些青枣蒸上吃。虽然挺好吃,但没有熟透的红枣甜。
农谚道,“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满天红。”到了八月初,枣儿就几乎全红了。这时的枣儿最好看,红艳艳、亮晶晶,宛若一颗颗红玛瑙缀满枝头,配上绿绿的树叶,红是红,绿是绿,红绿相间,满树生辉。
美丽的生命大多都很短暂,转瞬即逝,但它却把美留给了世界,把精华奉献给了人类。枣儿亦如此,虽然它的生命也很短暂,但它是一种美味佳肴,常食之,可强身健体。
枣儿全红了没几天,就到了该打的时候了。爸爸妈妈在城里上班,即使再忙也会请上几天假,回家帮爷爷奶奶打枣。打枣时,爷爷先在树下铺几块大布单子,奶奶去准备盛枣的篮子。一切准备好,爸爸就举起打枣杆朝树枝上猛敲,敲一下,下边就“哗”的落下一层枣,妈妈与我姐弟几个就负责在树下拾枣。
爷爷奶奶都是大方之人,从来不吃独食。打完枣后,奶奶先给爸爸妈妈装上两布袋枣,让他们带到城里让同事们去品尝一下。接着给爷爷装上几布袋,让他骑上车子到外村给亲戚们送一些,让他们也尝一尝;之后,她自己端上几碗枣,到这个邻居家送一碗,到那个邻居家送一碗,让大家都尝个鲜。我们的小朋友来了,奶奶也会抓起几把枣让他们尝。村里有人熬药需要红枣做药引子,也会到我们家来拿。剩下的枣儿,爷爷奶奶就将它们铺在院子里的苇萡上晒,晒软之后,将它们装进布袋放在板棚上保存,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爬到上面抓几把。
因为家里有枣,奶奶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吃,熬小米稀饭时,她会给锅里放几颗枣,过年时,每年都会蒸枣花子和枣糕,而我们最喜欢吃的是甜米,因此,奶奶隔几天就会给我们蒸一碗甜米吃。甜米是用精米和红枣放在一起蒸成的,蒸熟以后,上边撒一把白糖,然后搅一搅,吃起来粘粘的、甜甜的、软软的,非常好吃。
此外,还会为我们腌酒枣,酒枣一般过年时才能吃,甜甜的、鲜亮亮的,与鲜枣差不多,吃起来除了甜味,还飘着酒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也到了上学的年龄,爸妈就将我们几个先后接到城里去上学。回村的机会就比较少了,但每当打枣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帮爷爷奶奶打枣。
后来我们姐弟几个皆到外地上大学,打枣的时候就回不去了,然而一旦枣儿下来,爷爷奶奶总会给我们寄一些晒软的红枣,让我们给同学们尝,同学们掰开软软的枣儿一拉,拉出了厚厚的枣肉,尝了尝,无不夸赞,“你们家乡的红枣真不愧是贡枣!皮薄肉厚核小,饴甜如蜜,可以说是枣中极品!很早就听说过‘江南桔绿日,塞北枣红天。色岂经霜老,味从带露鲜。’果然名不虚传!”而我则五味杂陈,奶奶寄来的包裹是用老土布缝制而成的,可奶奶的眼睛早已花了,不知她是怎样一针针缝住的?缝成之后,爷爷还要骑上车子赶几十里路,到城里去邮寄。我不想让他们再这样辛苦,就写信让他们不要再寄了,可他们依然如故。
我们几个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尽管每个人工作都很忙,但到了打枣的时候,仍然会回老家帮爷爷奶奶打枣。久日不见,爷爷奶奶都明显的苍老了,像院子里的那几棵老枣树,身子佝偻,头发已白,脸上的皱纹似一道道深沟,纵横交错,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步履蹒跚,不像以前那么有力,那么轻盈了。
枣儿打完了,枣叶掉光了,我们也该走了,爷爷奶奶站在枣树下,无力地抬起胳膊向我们挥手,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斜照在他们身上,人和树皆染成了金黄。这一情景,犹如一幅油画一直定格在我们的脑海里,久久未能遗忘。走到门外,我们几个皆鼻子酸酸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见爷爷奶奶老了,爸妈前几年就让他们搬到城里来住,可他们死活不肯,总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爸妈也没有办法。
没两年,爷爷奶奶先后去世。因为家里没了牵挂,爸妈就很少回去了。有天晚上,爸爸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爷爷奶奶突然回来了,可走到我家门口时,门在里面顶着,他们怎么推也推不开。正在这时,一只大灰狼向他们猛扑过来,吓得爸爸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次日早上,他将昨晚的梦告诉了妈妈,妈妈说咱们回去看看吧!
回到家,令他俩大吃一惊,只见院子里长满了蒿草,长得快有一人高了,连小路上都是,几乎走不进去。那几棵枣树的主枝也已干枯,干枯的像梅花鹿的鹿角,朝向苍天。房子也破旧了,房顶上东一撮西一撮地长满了枯黄的干草。看着院里满目荒凉,冷清凋敝,爸妈不由得心酸起来,便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回去把院子里的荒草全部铲除,将干枯的主枝锯掉,该补的补,该修的修,把房子打扫干净,把院子整理的与爷爷奶奶在时一样。之后又给枣树浇水、松土、施肥等,就像爷爷奶奶那样伺弄枣树。
第二年,枣树又枝繁叶茂起来,生机勃发,又挂满了红枣,更让爸妈没想到的是,那几个被锯掉的主枝处又长出了绿绿的新枝。
打完枣,爸爸说,等他和妈妈退休后,就准备回老家住。
我们问为什么?
爸爸吟诵起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吟罢又说,“我想你们爷爷奶奶了,回到家,看到那几颗老枣树,仿佛就看到了他们,心里也会踏实许多。那儿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怎能不回?是的,枣树留给我们太多记忆,那一颗颗枣子见证了我们从出生到成长、成熟的全过程,同样也见证了我们世代相传的浓浓亲情,又怎能轻易忘怀……(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稷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