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蜀葵,又开了!”“从照片上看,老兵郝照余和赵松秀的眼睛有问题,找机会,给他们看看去!”……这些,都是朋友发给我的信息。他们说的,都是我书中的主人公。每每这时,便欣慰十足,忍不住要感谢文字的力量,也感谢自己的选择。
我的第一本散文集《阳光下的蜀葵》,2014年出版。没想到,这第一本书会获“赵树理文学奖”;没想到,它两年后会进入全国农家书屋;没想到,8年后它以更加饱满的方式再亮相。当然,更没想到的是,蜀花这种随意开在坡上岭下毫不起眼的花儿因此有了热度,被层层挖掘出它内外兼修的品行以及被遗忘的文化内涵。当然,读者接受最多的,是书中我的那些亲人,那片土地,以及那些鸡零狗碎的往事。就在这个国庆期间,太原理工大一群老师还在一个微信群接力诵读《阳光下的蜀葵》,他们一篇篇用声音再演绎,一行行将内心所想变成文字。他们的声音并不专业,但充溢着回到乡间的欢喜与泪水。我的乡村,也是他们的乡村。温情也激情,纯朴又纯真。他们应一场文字之约而来,奔跑在牛羊遍地的坡上岭下,捡拾回丢失许久的乡韵与乡愁。
很多读者喜欢《阳光下的蜀葵》,包括我自己。可是,没有延续的原因,是之后意外遇到一群特别的老人。那是2015年9月3日,天安门广场阅兵式上一队抗战老兵方阵盛装出现。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其中5位来自山西武乡。我才知道,家乡那片土地,还生活着一群伟大的抗日战士。
与多年之后才知道那种花叫蜀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这群老兵,让我欢喜又忧伤。他们一样无名,但他们一样是光。走近他们,是因为好奇;敬仰他们,是因了那份由恐惧到坚强的刚直与倔强;书写他们,是因为今天所有人用“老兵”替代了他们的名字。
于是,我怀着一个单纯的理由出发了。我一一答应他们,要把他们写进书里,要让他们亲手从书中触摸到自己与英雄同样光辉的名字。当然,我未能追赶上时间的快速流逝。两年半之后的2018年5月,闪耀着他们名字的《重回1937》出版,而我采访过的13位抗战老兵却只剩下6位。6位并不识字的老兵看着书中自己的照片,惊喜的笑容怎么也无法掩饰,“是我,真的是我!”
可是那一刻,想起女兵王桃儿接受采访时捶胸自问,“他们都死了,我怎么还活着?”
英雄之花,绽放在沟上岭下。
英雄竟是乡间老农,邻家老人?!有泪洒下,有话想问。于是,盛邀接踵而至,他们一路走进全国农家书屋,进驻太行干部学院。我也因此一次次受邀,走进学校、党校、图书馆、企事业单位,给老中青少四代读者讲述老兵故事,分享老兵精神。向来默默无闻的老兵,就如当年的蜀葵,成了被人关注的英雄。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方知,书写有使命;才知,文字是责任。
武乡的苦难,也是中国的苦难。
于是,相继有了《再回1949》《沁源1942》《坚守1921》《红星杨》。曾经风华正茂的青少年,今天的耄耋老年,我一次次走进,聆听他们淡然讲述被时间掩埋的疼痛。90岁的抗美援朝功勋报话员刘兴华讲到动情处,依然起身激情高喊,“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彼时,窗外平静的汾河水突然起了涟漪。我知道,那是大河的回响,更是英雄的回应。这是不该忘却的纪念。我相信文字有穿越的力量,唯愿时空那头,他们可以真切看到,曾经的鲜血,一滴滴都铭刻在历史的功劳簿上。奔跑是使命,守护是使命,转身是使命。记录,也是使命。我的笔下,一定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个,也不是站在最高处那个,或许还是曾经害怕、担心的那个,然而当责任袭来,一定是迎面而上、永不回头的那个。
历史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中国这片土地上,“用生命守护生命”的誓言从来没有断代。犹记“新冠疫情”初来临,医护人员率先挺身,志愿者悄然跟随,救援队奋起保障,记者倔强赶上,货车司机也只有一个字:走!
怕吧?很怕!敢吗?当然敢!这就是时代的担当,这就是《天使的模样》!沧海横流中,他们只是一滴水,一株草,一粒沙石……但是,他们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萤火虫,在背离繁华的幽暗处发出夺目的光。
本雅明说,“纪念无名者比知名者更困难”。我只想努力用我的笔,掘开尘封的泥土,将无名英雄头上的光环擦亮,让他们释放出照亮世界的光芒。
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与许多优秀的作家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我能做到的,只是以真心感受,真情讲述,真诚书写。
以文字,逐光。
蒋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