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锦绣草

  那天,我带着我的“童年”,千里迢迢地见到了它。
  见到它之前,我的想象在故乡徘徊,像只啁啾的燕雀,看到的仅是红了的枸杞、炽了的沙棘,当然是遍野或满山的,那是它们最陶醉的时刻。
  盛夏的枸杞,一串串一串串;深秋的沙棘,一嘟噜一嘟噜,把故乡的田野点燃,把山烧得湛蓝。“童年”的光景如火如荼,两种果实吃多了,就拿一枝枸杞或沙棘干仗,将枸杞汁吱地挤到对方脸上,或者摘一把沙棘捺碎了,甩到对方身上。
  它就是碱蓬草,见到它时,远超乎我的想象。
  从汾河之滨到辽河口,半个世纪前的我,也就是我的“童年”,一手拽着我的衣襟,面对红海滩眼瞪得老大,仿佛成年后的他,在“长亭外,古道边”直愣愣地看着,脑后的一撮“后拽拽”,发尖上带着枸杞的甜味、带着沙棘的酸味,被围上来的风戏弄着。
  8月的红海滩,“热烈”还在酝酿中,不及熟透的枸杞或沙棘火红,但已经十分壮美。风拂过的时候,像没有烈焰的柔火燃烧,折一棵碱蓬草举在面前,竟让我想到灯。风扬长而去后,像众口描述的“红地毯”,从脚下铺向大海,远方的蔚蓝色不见了,变成与天相衔的一线明亮。
  一棵棵碱蓬草,远比不得枸杞和沙棘又强壮又恣意,“锋芒毕露”。
  在泥泞的滩涂上,盯着一株碱蓬草看,阳光牵一丝身影,微微摇曳着,像袖珍盆景里的树。将目光皮尺一样缓缓拉长,一身红的碱蓬草随之变淡,直到被滩涂隐没。隐没的时候很含羞,低眉顺眼的,像小花旦退到了幕后。
  那弱小之躯,却如《大麦歌》中的大麦一样坚韧,经得起汹涌的海潮。潮来消失得无踪无影,仿佛不是被淹没,而是像鲸掠食一样,做了海水巨口中的美餐;潮去又出现在滩涂上,像漫游归来或在海中睡了一觉,抖一抖身上的泥水、眨一眨发涩的眼睛。
  它一生聆听着蔚蓝色的涛声,在潮涨潮落中“生息”,往来于两个世界。
  被淹没的时候,遥望着远方的潮头,一浪一浪地推波助澜。赶来的海水却平静,从它脚下不动声色地淹起,一寸一寸淹至腰间,最后咕噜噜地盖过头顶。
  海水越来越深,一束束阳光深入水中,乘潮而至的小鱼小虾,还有其他的海生物,在其中穿行游玩。水底的泥沙里,会“婚舞”的沙蚕、能弹善跳的弹涂鱼,早蠢蠢欲动,从穴窝里滚出混浊的水泡。
  碱蓬草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水世界里,细微的水流缠来绕去,小鱼小虾不时凑上来问候。水中通向远方的路,像陆上的“殊途”,一程比一程深邃,那最深邃处便是龙憩之地。
  重回人间的时候,与它被淹没时一样从容,先一点一点探出头来,看着海水退至腰间,再退到它脚下,然后顺着来路远去,给滩涂留下一身海腥气。那消失之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万顷碧波之上的身影中,就有传说是精卫鸟化身的黑嘴鸥。
  翱翔的黑嘴鸥看到,与大海紧密相连的滩涂上,被潮水抹去的红,像它消失时一样又回来了。一株株碱蓬草出浴似的,很快就恢复了生机,重新“织就”红海滩。
  蓝天白云下,一条条蜿蜒交错的水道,使红海滩像贴地而生的大树,又如大海的根系,那浩渺之水是大地供养出来的。搒一叶扁舟进去,撵着水中的“白云苍狗”,跟随季节款款而行,红海滩会向你展现它的一身“锦绣”:色彩迷人地变幻着,从初生的绿到淡红、浅红,再到粉红、大红,最后变成截然不同的紫色。
  与红海滩相伴的,是广袤的芦苇荡,如果把红海滩比作妹妹,芦苇荡就是她痴情的哥哥。相传老早以前,在辽东湾的龙宫里住着老龙王和他的女儿红袖。就一个女儿,老龙王百般宠爱,不让离开龙宫半步。
  红袖16岁的时候,老龙王赴天庭议事,丢下女儿一人在宫中。红袖正呆得寂寞,盼望父王早日归来时,从辽河口传来一阵阵笛声,她便悄悄离开宫中,到水上看个究竟,看见一个帅哥正坐在滩头吹笛。帅哥名叫芦生,从小失去爹娘,独自一人度日,清晨出海打鱼,傍晚归来吹笛。折一管芦苇,对着夕阳倾诉。
  红袖被吸引了,于是每晚溜出宫,躲到芦苇荡中偷听芦生吹笛。那如泣如诉的笛声,让她有天终于无法自已,便化作红衣少女来到芦生身边。两人一见钟情以身相许,为装点芦生吹笛的滩头,红袖就把龙宫里的珊瑚草拿来种上。
  老龙王从天上回来,发现女儿竟跟一个穷小子跑了,顿时龙颜大怒,趁芦生出海打鱼之际,掀起滔天巨浪,将芦生葬身大海,然后把女儿带回龙宫。红袖得知是父王害死了芦生,就夜夜到种满珊瑚草的滩头哭泣,最后哭得双眸生血,如流干了的滔滔泪水,把原本翠绿的珊瑚草染红。
  据说直到今天,半月在云中徘徊的晚上,仍能听到红袖的哭声;听到她缥缈的哭声时,芦苇荡就会风起云涌,像大海波涛起伏,从天边涌来,又向天边涌去。
  看着那绿浪、听着那掀起的喧哗,大块大块的,从地上抛向天空,又从天空落到地下。在传说的无边凄美中,你会像风卷走的一枚苇叶,不着边际地想起洛尔迦的诗:
  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
  绿的风,绿的树枝。
  船在海上,马在山中。
  盘锦的“红滩绿苇”已成为众鸟的乐园,每年呼朋引伴,于此欢聚的鸟类多达260余种、数十万只,有不少是珍禽,对环境非常挑剔,非锦绣之地不睬,比如“湿地仙子”丹顶鹤,比如“红海滩绅士”黑嘴鸥。每年光顾这里的丹顶鹤近600只;光顾这里的黑嘴鸥有11000只,占世界黑嘴鸥总数(20000只)的1/2多。
  丹顶鹤在叫:ko-ko-ko
  黑嘴鸥在叫:eek-eek
  那天,在它们的呼唤声里、在我匆匆道别的回首中,盘锦的盛秋正挥手赶来:“火红的碱蓬草、金黄的水稻、绿色的芦苇、蓝色的大海、黑色的滩涂,构成一幅五彩斑斓的油画。”

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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