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西戎老师已经去世21年了。我们现在是遵照中国的传统,纪念西戎老师的百年诞辰。
我和西戎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在1976年的夏天。
那时候,我刚结束了6年的插队生活,被分配到临汾钢铁厂螺纹钢管车间当劳力工。因为坚持写作,和临汾地区文联(当时叫文艺工作室)有些联系,有一天,侯贵柱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西戎同志和胡正同志到临汾来了,你最好带上你的稿子,来地委招待所见见面。于是,一个钢铁厂的劳力工,就带着自己写的稿子、带着满心的忐忑和激动,去了临汾地委招待所,第一次拜见了两位如雷贯耳的老作家。事后才知道,省文联现在要恢复工作,暂时成立了省文艺工作室,并且要筹办一本新的文学月刊《汾水》,由西戎老师担任《汾水》主编。我写的那篇稿子被他们带回太原。后来是由郁波老师担任责编,在多次信件往来、反复修改后,又要我到编辑部当面修改,最终发表在《汾水》上,题目叫《扎根》。我的人生却从此开始了一次转折,就因为发表了这篇小说。省文艺工作室的几位领导,西戎、马烽、郑笃,决定借调我到《汾水》杂志做小说编辑,借调时间为1年;这期间,我又发表了两篇稿子,于是,决定正式调我到《汾水》杂志做编辑。我记得很清楚,是马烽老师给时任山西省委副书记王大任写了信,王大任副书记在信纸上批了“同意办理”;我拿了信再去见临汾钢铁厂的霍书记,霍书记再做批示,就此一路绿灯,1977年10月顺利调入《汾水》编辑部。以后又转“工人”为“干部”,成了编制内的正式员工,从此,也正式开始了我的创作生涯。有同样经历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从文艺工作室到后来的作家协会,西戎、马烽、胡正几位老师,不断地把年轻人一个一个从全省各地,工厂、农村、学校、基层县市挖来,不拘一格,不分等级,不问出身,不看学历,标准只有一个:必须是够格的文学人才、编辑人才。历经多年,栽树成林,这才有了后来的晋军崛起,有了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崭露头角。
这样不拘一格的“调动”和“挖人”,在当时的体制下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情,幸运的是,我们正逢改革开放的黄金时代。那个时代包容了,也成就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不可能”;那个时代包容了,也成就了,许多难以忘怀的文学奇迹。
说起来,我和西戎老师算是半个老乡。他1922年出生在蒲县黑龙关北边的西坡村,16岁参加牺盟会工作团,投身抗日离开家乡;我是1969年1月,18周岁离开北京,来到蒲县刁口公社南耀大队邸家河生产队插队落户,做了6年农民。邸家河和西坡村相隔不远,抄近道,最多不过三十几里路。有一次和西戎老师闲谈,他向我提起,他小时候曾经跟着大人们“走高脚”,用骡马驮运货物,多次路过邸家河和南耀大队。西戎老师说,那个时候你们邸家河、南耀的土匪是出了名的多,“走高脚”的都怕得不行,全都挑大白天才敢路过。从南耀大队向南,翻过豹梁,是临汾的河底镇,向西是吉县,南耀大队是个3县交集、商贾往来的汇聚之地。西戎老师所言不虚,我在邸家河听过不少想当年的劫匪故事,白天老老实实播种、锄地的庄稼人,晚上洒血舍命扛枪当劫匪。生死夺财、江湖义气,曾在荒山野岭间反复上演。我也曾撷取一二,写过一组短篇小说,副标题叫作“野岭三章”。
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当年的文学新人,忽然间,花了眼睛;忽然间,白了头发;忽然间,到了可以被人称“老”的年龄。年过古稀,回望人生,回想最开始的蹒跚学步,终究不能忘了扶持自己迈开第一步的那些前辈。
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
怀念西戎老师。怀念老一辈的作家们。
李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