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

　　20多年前，行走在山西大地上，了解关注帝尧的人并不多，能把帝尧和临汾尧庙、尧陵、仙洞沟及分散多地的帝尧古迹对接的人就更少了。而今，随着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实施，帝尧以民族之根、人文之祖受到尊奉，以帝尧根祖文化为核心的各类地方文化、尧文化高层论坛、民俗文化在山西多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表明帝尧文化已从历史走向了当下，并转化为山西境内的一个个动人的图像景观，衍生出一场场鲜活的祭祀仪式。
　　帝尧文化在历史中是如何积淀传承的？一般来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书面文字，一种是口头文化，前者称为历史文献，后者对应于神话故事。二者相依相承，不可分割。然而，实际的研究更多地依赖历史文献，帝尧神话作为历史的重要传承方式却常常淹没缺席。
　　因此，当我看到张晨霞博士的新著《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就被它的内容深深吸引。这是一部帝尧神话图像与我省文化研究的力作，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中华创世神话研究工程”系列丛书出版，堪称帝尧神话图像研究的拓荒之作。书中所言，于我心有戚戚焉，因为帝尧神话在此重新焕发声色，并被赋予提振地方文化的作用。
　　从内容上看，《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针对社会上对帝尧神话及其图像的片面看法，做到了四个明确。
　　一是明确了帝尧神话的传承方式。帝尧神话并不是一些好事者所认为的残丛小语，也不是人们随意编造的子虚乌有的虚幻之事，而是我国“几千年来围绕帝尧及其事迹而形成的神圣叙事”（《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P4），是历代人们讲述的帝尧身上实际发生或可能发生的故事。从张晨霞的书可以看出，帝尧神话是古已有之的故事，记录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作为一种历史叙事，帝尧神话除了载之于文本，也会借助景观、图像等物象演述，并与地域的历史、风物相联系。同时，历代官方和民间通过祭祀仪式、节庆庙会、民俗禁忌崇奉帝尧，所形成的帝尧信仰实践也是帝尧神话的重要组成。可见，帝尧神话故事与图像景观、仪式行为密切相关，三者互为阐发，互相补足。因此，帝尧神话是通过三种不同的方式传承，即语言文本叙事、仪式行为叙事、图像景观叙事。神话的这三种叙事纵贯本书前后，一以贯之，有很强的阐释力。
　　二是明确了帝尧神话图像的时空范围。在轻视神话的错误观念影响下，帝尧神话图像也被看作是凌乱芜杂的。但本书告诉我们，帝尧神话图像是以帝尧神话为中心生成的，这些复杂多样的图像虽然有不同的载体、类型、主题，但却是“一个多元的、综合的叙事体系”（《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P322），相互之间是有联系和互动的。但古今天下该有多少帝尧神话图像，这些图像之间是怎么相承相因、演变共生的呢？为此，作者依托时间和空间两个经典维度，确立了一个合理的范围和解释框架，书中通过图像叙事的“时间谱系”和“空间谱系”两个章节，给予帝尧神话图像一纵一横的立体关照。具体的时间上溯至考古学上的文物图像，下至当代的各种图像景观；空间则集中于华夏文明丛聚的山西、河北、山东、河南、陕西一带，兼及长江中下游的部分区域。应该说，这种时空范围的设置是科学合理的，且符合神话图像发展的实际情况。
　　三是明确了帝尧神话图像的表现内容。有人会问，帝尧神话图像讲的是什么？不就是帝尧人物像，或是帝尧的政治故事吗？这种认识缺乏对帝尧多重身份的深入理解。通过梳理各种文献，张晨霞提出历史上的帝尧形象“是集帝王、圣人、祖先、神灵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P149），因而帝尧神话图像的内容相应地表现出四类主题，分别是帝尧人物图像、帝尧治政图像、帝尧信仰图像、帝尧根祖与家事图像。每类主题下又分若干小类，以包罗神话图像内容的方方面面。我以为这样的研究视野已经很开阔了，但作者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将目光再聚焦帝尧神话文本，从中凝练出帝尧神族与名物两类要素，并专设“图像神族与名物谱系”一节予以论述。此节所论帝尧妻子、壤父、尧井、酸枣树等神族名物，不但极大拓展了帝尧神话图像的表现内容，论述时也是意出尘外、妙趣横生的，感兴趣的读者不妨亲自去书中查找翻看。
　　四是明确了帝尧神话图像的功能作用。帝尧神话图像何以能传承千年？对当代社会发展还有什么用处？这可能是很多人思而不得的问题。在这方面，张晨霞的著作通过剖析500余幅帝尧神话图像，明确指出神话图像具有调节自然和社会的多重功用，具体包括：道德教化、精神慰藉、族群维系，以及为自然规定意义等。整个论述过程以翔实的资料来推考，结论令人信服。比如帝尧的圣王图像世代相沿，使历代帝王及广大臣民“披图见容，聆言知德”，图像的道德教化功能由此可见。又如地方社会供奉帝尧天官神、帝尧司雨神，以应对危机、寻求庇佑、慰藉心灵；地方社会的祭尧仪式、血缘宗亲的寻根活动，则是图像在维系族群功能方面的表现。此外，作者还特别指出，“帝尧神话图像具有突出的地域性”（《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P325），因而帝尧神话图像承担着地域文化建构的功能。这些讨论都表现出相当的水准，令人大开眼界，受益良多。
　　应该说，以上四点内容称得上《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一书的创获。全书是运用谱系理论对帝尧神话图像进行的专题探讨。书中借助谱系学说，勾连起古往今来、华夏四方的帝尧神话图像，不论古远已有的、世代流传创造的、当代社会创新发展的帝尧神话图像无所不涉，举凡绘画、文物、庙宇、建筑、塑像、器物、仪式、风物等图像皆有条分缕析、见微知著的考察。这些原始浩瀚的图像经由时间谱系、空间谱系、神族与名物谱系、内容谱系四个层面的有序阐释，不仅构筑起帝尧神话图像的高堂广厦，同时也书写出华夏文明崇德向善、奋斗不息的历史。总体来看，《帝尧创世神话图像谱系》的论述体系宏大严整，民俗学、历史学、艺术学、美学的方法运用得当，很好地展示了作者开阔的学术视野和扎实的学术素养。
　　如前所说，帝尧神话及图像景观之于地方建设是颇有意义的。诚哉斯言！传承千年的帝尧神话和图像，已携带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满载民族的美好梦想和珍贵记忆进入到地方社会中，成为一些地方的优势资源和标志性文化。张晨霞充分注意到这一现象，她通过长期细致的田野调查，与多省市的地方学者和文化人士建立起真诚的感情，获得不少有价值的稀见地方历史图像，正如我所提供的多幅民国临汾尧庙图一样，最终均恰如其分地展现于书中。借助这些图像资料，作者很好地分析了帝尧千古美谈到地方图像景观的生产和转化过程，同时就图像景观与地域文化传统及地方发展的关系展开探讨，甚至还提出图像景观在推动地方文化发展中的具体路径，即建构地域的文明发展进程，创设有历史意蕴和时代气息的公共文化空间，促进地方的文化生态建设。而这种研究无疑对地方的帝尧文化景观建设提供了有力的智力支撑。
　　文化是长久的积淀，我们要用文化兴省强民，创造美好生活。山西是帝尧文化生息的神圣之地，有大量帝尧神话与图像景观刻写于此，从神话的讲述、景观的生产到祭尧的举行，帝尧文化带来的经济和社会效应已初步显现。与此同时，帝尧文化的研究也要稳步推进。在张晨霞博士的这部新著中，我不仅瞭望到帝尧神话和图像的神奇天地，看到专业学者为帝尧文化研究所做的努力，而且更加坚定了帝尧神话可以助推山西文化复兴的信念！

刘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