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县是个文化底蕴十分深厚的地方,1954年由荣河、万泉两县合并而成,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荣人个性独特、倔强幽默,好面子、认死理、不服输,善逆向思维,将农耕民族的优缺点都发挥到了很高的境界,连古建筑也与众不同,矗立在万荣境内一东、一西有两座著名的庙宇——东岳庙和后土祠,旧时一座属万泉、一座属荣河,一座祭大地、一座祭山川,一个主生、一个主死,都是古代帝王祭拜最多的神庙。身处蕞尔贫瘠之地,万荣人似乎要将帝王想做的事一并包揽;更独特的是,两座庙宇都建有宏伟的高楼,全国庙宇多矣,有如此气派高楼的却没几座,四大名楼之外,在庙内建观赏性高楼的更少。万荣一县之内就有两座,而且全是历史悠久、蜚声全国的名楼。秋风、飞云,雄壮之中又有诗情画意,难道真是憨直、倔强的万荣人取的名字吗?
秋风楼之名得之于汉武帝《秋风辞》。飞云楼名又从何来?一言以蔽之,言其高也。当地民谚“万荣有座飞云楼,半截插在云里头”,就是对楼名的最好解释。所谓飞云,不是白云飘飞,而是高楼飞入云中。
站在飞云楼下,只见翘檐欲动、翼角若飞,楼体漆色脱去,木色沧桑,阳光之下,黄、绿、蓝琉璃瓦闪烁,楼体云雾缭绕、楼顶耸入云天,可不就有了势欲飞天的感觉。
飞云楼有多高?确切数据是23米。外观3层,内部实为5层,底层为正方形,面阔进深均5间。在中国古代楼阁中,这已是很高大雄伟的建筑了,因为高,飞云楼巍峨壮观、直插云霄;但高并不是飞云楼的真正价值,它的珍贵之处在于神态的恣肆高昂和体态的伟岸挺拔,在于结构之巧妙、造型之优美。
飞云楼的恣肆高昂,首先表现在所处的位置上。后土祠的秋风楼虽然冠以汉武帝诗名,只能藏在主殿之后;解州关帝庙的春秋楼气势不凡,同样也只能立于崇宁殿身后;只有飞云楼特行独立,昂首站于门端。据庙内碑文记载:东岳庙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元至元二十八年至大德元年重修,明清时期又多次重修,其中明代印记最深。这是一座足以与泰山东岳庙媲美的庙宇。一条中轴线上,坐南朝北依次有飞云楼、午门、献殿、享亭、正殿和阎王殿,完全是宫殿格局。如此高规格,是因为庙里祭祀的是主管人间生死和阴曹地府的东岳大帝,即小说《封神演义》中的黄飞虎。正殿东岳大帝殿是庙内的主体建筑,双檐歇山顶和四周的龙柱回廊,显示着这座殿堂的高贵;琉璃屋顶和高耸精致的鸱吻,又描画出建筑的华美;加上相连的享亭,层层映衬铺垫的飞云楼、午门和献殿,都表明了正殿的至尊地位。这确是一座华美巍峨的建筑,有元代的豪放、明代的精致,还有清代的严谨,按说,足以让东岳庙以建筑的华丽闻名遐迩。但是,多少年来,东岳庙却默默无闻,所以如此,是被雄立于中轴线最前端的飞云楼抢掠去了风头,连万荣当地人也只说飞云楼,而不提东岳庙。
飞云楼实在美得太抢眼了,以至人们常将它误列于东岳庙之外,看作一座单独建筑。其实,就建筑布局而言,它本来起着衬托正殿的作用;就功能而言,它确实与阴森森的阎王爷没有什么关系,勉强凑在一起,也只能说起到威仪作用。这样一座气宇轩昂的建筑,怎甘心沦为附庸?如同一身甲胄的壮士,大喝一声、抢前几步,便将主将甩到身后。
飞云楼结构之巧妙,在于将中国古建筑的木构特质表现到了极致。全国范围内,木构高楼不在少数,飞云楼处偏僻之地,却能光耀于神州,就是因它的结构巧妙到叹为观止。飞云楼是座全木质阁楼式建筑,楼内木柱林立,中间4根通天柱,高15.45米,直通楼顶;周围32根木柱连成棋盘状,共同支撑着楼体。整座楼体构件全部为木质,大小接口均为榫卯套之,无一铁钉,却天衣无缝。额枋、斗拱、梁柱相互勾连,美观而又实用,充分表现出中国木构建筑的高超技巧。
飞云楼体貌之雄壮,在于将古建筑的结构特点巧妙运用。中国的高等级古建筑,有庑殿顶、歇山顶,又分为重檐庑殿、重檐歇山,单檐庑殿、单檐歇山,重檐较单檐等级更高。飞云楼选择了十字歇山顶,各层之间,以丁字脊缀连,如此组合,形成了12个三角屋顶,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无论看哪一层,都能见出歇山顶建筑的壮观挺拔。从外观看,飞云楼共3层,每层回廊下又有檐角伸出,如此一来,何止重檐,从上往下算,足足有六七层檐,加上斗拱密致、护栏重重、千变万化、一身动感,就给人以凌空欲飞的感觉。
飞云楼造型之精美,在于将古建筑的额枋斗拱、翘檐翼角巧妙布局。全楼各层檐下,斗拱多达345组,各组与立柱、额枋、梁架合理对应、疏密有致,多而不繁,形态变化多端,若云朵,似花蕾,给楼体增加动感的同时,又增添了美感。连斗拱耍头也精雕细刻,蚂蚱、龙头、浮云、卷云,应有尽有。翘角飞檐是古建筑外观最醒目的特点,飞云楼的翘角多达32个,每个都在斗拱的簇拥中,翘得极富韵致;每个翘角顶端,都站着一位顶盔戴甲的武士,或凌空欲奔,或放眼远瞩,个个神态生动、威武雄壮。清风徐来,风铎丁零作响、清脆悦耳,再看翼角武士,就有了一种古典之美。
这样一座壮观雄伟的古代高楼,无疑是中国木构建筑的经典之作。山西北有应县木塔、南有飞云楼,一释一道,南北呼应,既代表了山西南北两地不同的宗教信仰,又若两座标志,代表了南北不同的地域风情。
飞云楼虽始建于唐代,经专家鉴定,明代建筑特征明显,那精巧灵动的飞檐翘角、疏密有序的额枋斗拱,将明代建筑的精华表露无余,可称明代建筑的代表之作。因为历代均有修缮,又能看出其他朝代的痕迹,如唐人的雍容大气、宋人的典雅精致和清人的严谨华丽。
登上飞云楼,凭栏而望,最可看的是东岳庙本身,红砖绿瓦、浓荫匝地,淡淡青烟从大殿飘出,神龛之上,主神若隐若现。会突然感觉到,这一望,阎罗、阎王和威风八面的东岳大帝都成了风景,人便有了种超然之感。仅此一点,还有什么比登斯楼更有价值呢?
韩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