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节过后,岳父的病情有些恶化。一日,妻子帮他雾化后,他狠咳了一口痰,神情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随即他用手指向床脚一旁的书柜,声音嘶哑地说道:“第三排,左手第三四本,你拿出看看吧。”妻子打开书柜门,按岳父所指,抽出了几本书,分别是《简明中医妇科学》《傅青主先生男科》《方剂学》及《实用针灸手册》等。这些书,封面陈旧、纸页发黄,都是岳父幼时所学之书。然后他又对我说:“你也多学些医学知识吧,错不了!”这也是岳父最后的遗言了,几日后,他便离开了人世,享年81岁。
岳父是一位老中医,早年家庭穷困,求学之际又发生意外,导致脊柱变形身体残疾,从此愤而从医,立志救死扶伤。他拜名医、苦钻研,不断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医术日益精进,终成百里十乡人所敬戴的杏林翘楚;他为人诚恳,处事谨慎,从医50多年,秉持“走正道,用正药,扶正气”的原则,对病人有求必应、随叫随到;退休之后,一如既往以病人为重,即使自己患病期间,依然为上门的患者认真诊断,从不懈怠。他开药重在管用,往往三五服汤药便可见效。对病情反复的病人,他轻言细语、关怀备至,直至剪除病痛。即便每年的大年初二,我们女儿、女婿、外甥悉数回家探亲,岳父也是忙着先行给登门的病人开好药才招呼我们。人们印象中岳父的常态就是,坐诊时着一袭白大褂,凝神聚气,“望、闻、问、切”,细致入微,一手漂亮的诊断药方简洁明了,出诊时挎一个小包、骑一辆半新的自行车,穿行于大街小巷,进东家门入西家院,连一口水也顾不上喝。横过马路时,他会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一直推着自行车步行很远,一如他的性情,温润柔软,不急不躁,和蔼和气。
岳父的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而他对儿女的爱同样和风细雨、滋润心田。妻子兄妹三人,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我们结婚27年来,遇到一些家庭里的口舌之争,岳父总是倾向于我,时常教育妻子要关心体贴男人,对于我的意气用事急躁性子反倒包容包涵,提醒下次注意改正就好。我家兄弟众多,结婚当初,家境不是太好,无房无产,按乡俗,彩礼也得要万儿八千的,父亲煞是头疼。当时岳父力排众议,对媒人说,咱都是文化家庭,就不要讲究乡俗了,钱多钱少无所谓,亲家尽力而为吧,只要小两口同心协力,让他们自己熬自己的日子吧。结果,妻子没有要房子,彩礼也是象征性的,父母很是感激!婚后,我们从农村搬到城内租房居住,岳父还提供了一笔不菲的资金,让我们的小日子逐步赶上同时代的生活水准。当时我在乡镇工作,每日起早贪黑顾不上照顾家庭;妻子在窗口单位工作,每天定时定点不敢迟到早退,岳父隔三岔五就拎一些物品探望她,一方面为改善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问询问询妻子的工作情况,好让妻子舒心、开心、放心;同时不忘嘱咐我要追求上进、少说多做、不争不抢、吃亏是福。我偶有小文在报纸上发表,岳父就会在同事间大为宣传:“看,我女婿写的,很不错吧!”欣喜、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岳父也善写作,功力不乏。我负责编辑《汾阳民俗》杂志时,登载过岳父写的几篇养生方面的文章,大家反响良好。我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鼓励岳父一直坚持写下去的话,说不定会积累有几十万字的资料,再汇编成册的话,对读者、对病人、对亲属,都不啻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可惜的是斯人已逝,唯留千般苦伤万种痛!幸而妻子比较细心,不但自己留有也从别处收集了岳父的多个处方,每每摩挲着这些或新或旧的纸张,岳父悉心开方、抓药、听诊、号脉、针灸、按摩的一幕幕便浮现脑海,泪眼模糊……
记忆中,岳父对晚辈分外疼爱。女儿年幼时常去岳父家小住,岳父往往把吃的、玩的、穿的买一大堆,没吃完没用完的,就让女儿带回家,后来弄得岳母也略有微词,嗔怪岳父道:“就你知道疼孩子呀,买一堆不合适用的。”岳父呢,呵呵一笑,顺水推舟道:“人家你姥姥才最亲呢。”岳父平时是一位沉稳老练之人,一遇孩子偶有感冒,便换了个人似的,火急火燎,风寒还是风热?着了凉还是食胀的?电话里一个劲地询问不止。幸亏妻子耳濡目染对药物也略知一二,在岳父的遥控“会诊”下,还能对症下药,好多时候也免去了岳父往返奔波的劳顿之累。但更多时候,是岳父不管不顾亲力亲为方才放心。有一年冬天女儿扁桃体发炎,脖颈肿胀,疼痛不止。当时刚凌晨五点左右,电话告知岳父后,他竟然不顾雪天路滑,一路骑车而来,当我打开房门时,瘦小的岳父浑身披满雪花,大口喘出的热气化作一团雾气,沾满了厚厚的近视眼镜片。他迅速脱掉外衣,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听诊器、血压计,一番标准操作瞬间展开。而6岁的女儿见到岳父也马上停止了哭泣,规规矩矩地配合着岳父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情形几经上演,岳父以保护神的形象,永远镌刻在女儿心中!
雷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