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副刊

万荣的山

  山叫“孤山”,现在叫“孤峰山”,加了一个字,有点拗口,当地人仍然叫它“孤山”;孤山真“孤”,不与任何山脉相连,就那么孤傲地耸立着,方方20公里,因此又叫“方山”。进入新时代,万荣人又给起了个新名称——“亚洲金字塔”。
  山是地地道道家乡的山,就坐落在我们乡。山脚下,有着我的小村庄。
  我们的车队向孤峰山进发。
  45年前,我第一次进山,是给林山大队一位病休在家的同学补课。一位山里的同学当我的向导,沿着林山公路,向山的腹部行进。这条公路是简易沙土路,当年父亲参加了修路,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路修得很艰难。
  进山了,公路两旁一棵棵梨树扑面而来,那黄澄澄的大金梨垂挂枝叶间,触手可及。同学像回到了自己家,伸手摘一个,在梨屁股上咬一口便随手丢弃,一连摘了好几棵树,似乎都不满意;终于他选定了一棵树,摘一个梨品尝后,才又摘了一个给我。我捧着那个大金梨,一口一口地品尝,那酸甜可口的汁液直沁肺腑。我把那个大金梨吃得干干净净,真想把那梨核也嚼一嚼,怕同学笑话,只好忍痛扔了;再看同学,也是把那梨咬得只剩下了梨核。
  孤山金梨,那是孤山的特产,个大、汁多、皮厚,耐贮藏。麦收时节,还有窖藏的金梨在集市上出售呢。那梨酸甜适度,格外爽口。那年,林山人在收获金梨时,采摘到一个硕大的金梨,一称,三斤多重,真称得上是梨王了。那么大个的梨大家都稀罕,更舍不得吃,最后,全村人一致决定,寄给毛主席。山里人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梨太大装不进信封,便用针线将那梨柄缝在信封上;邮递员把信和梨小心翼翼地装进邮包寄往北京,只怕弄坏了。
  孤山金梨养育了林山人民。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山下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分红七八分钱,最多时不过两毛钱;而山里因为出产金梨,林山大队一个劳动日能分红两块钱,真让山下人羡慕不已。
  绿化孤山,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也义务劳动,上山植树造林。在国有林场,我们每人领到一只小铁皮桶,装着拌好农药的松子,还有一柄小手锄。技术员做示范,刨个鱼鳞坑,捏五粒松子埋进土里,用手拍平。我们从山脚开始,刨好坑,然后数出五粒松子埋进去,用手小心地拍平,很认真,五粒就是五粒,不少一粒、不多一粒。劳动时,时不时在草丛里发现一株黄芩,我们叫黄金茶,能泡水喝,汤汁黄亮透彻、清热败火。这山上还生长着一种药材,叫“勒马回”,是孤山特产,止血功效极好,但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极难采挖。
  上到山顶,山上有庙,叫“法云寺”,我一直认为应该叫“发”云寺,那一团团白云从那海眼里冒出,我们便一个个腾云驾雾,快活得像孙猴子。当云朵笼罩山顶时,便是下雨前的征兆,“孤山戴帽,伙计睡觉”,是流行于我们这一带的谚语。“伙计”就是长工,只有落雨天长工才能不下地干活。有个看庙人,年纪不是很老,40多岁的模样。走进庙里,大殿里堆满了麦子。出得殿来,外边有一石墩,旁边放一棒槌,有敲打麦子后散落的麦秸秆儿。那看庙人从殿里出来,挑起一副桶担去挑水,我们便感到口渴,尾随而去。不远处有口井,往下看去,井水清澈见底。看庙人用水担一头钩住桶,探进去一提,一桶水便打了上来,我们趴在桶沿上猛喝一气。这是泉水,甘甜清冽,一直渗透到心里,浑身立马凉爽了许多。
  看庙人见我们喝罢,便打了一声呼哨,林子里应声窜出两只牛犊大的畜生,像大狼狗,但那尾巴却拖在地上,两只眼睛放着绿莹莹的光。狼!我们吃了一惊,吓得躲在看庙人的身后,又伸出脑袋偷看。那狼也警惕地注视着我们,大概欺负我们是小孩子,便满不在乎地走了过来,低头在桶里喝水;喝饱后,两只狼仰天长嚎一声,像是对看庙人表示感谢,转身飞快跑入了林中。看庙人见我们惊吓的模样,安慰道:“这两只狼是不伤人的。它们每天要喝水,我就打水给它们喝。我们是朋友。”
  回到学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当然就是要写这次种树活动了。有位同学给自己的作文另起了个题目:《孤山顶上种油松》,很贴切,受到了老师的夸奖。
  我们的车队沿着新开的旅游专线一下子到了半山腰,在一片松林处下车。看着那已成材的松树,我猜想着哪几棵是自己种的。山上的清凉一下子逼退了暑气,让我们从夏天走进了秋天。
  作家们在松林里闲逛,猛然发现了一处凉粉摊。摊主是位少妇,一身缁衣,腰间系一件月白色围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少妇眉似柳叶、眼如杏核、面若桃花,唇红齿白,楚楚动人。尝尝吧,尝尝吧!我极力劝说,以尽地主之谊。尽管我很热情,这些来自省城的大作家们似乎对这一山间荒野的小吃不屑一顾,他们矜持地摇摇头,仰着脸去欣赏风景;我不气馁,继续向一位熟悉的作家兜售。大概却不过情面吧,他点点头说:那就少来一点吧。
  少妇嫣然一笑,青葱般的玉指娴熟地在粉团上挠出一圈粉,款款抓起,放进碗里,加点儿盐、调点儿醋、滴几滴鲜红的油辣椒——琼脂般的凉粉上,几滴鲜红的油辣椒,颜色分外艳丽。客人接过用筷子调匀,夹起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一口下去,便加快了速度,三两口吃光,把碗一伸说:再来一碗。那些闲看的客人见了,不禁问:好吃?那位作家只顾埋头吃,匆忙中点点头。其余的作家便聚拢来,纷纷品尝。这一吃不打紧,一个个欲罢不能,吃完一碗又一碗,吃得兴起,再也没有了文人的矜持与风度,连呼好吃、过瘾,一霎时,竟将摊主准备的五盆凉粉扫荡一空,作家们似乎还犹未尽兴。我也抢吃了一碗,味道果然好,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凉粉。我在运城吃凉粉,专门寻万荣凉粉;到了万荣,则要去荣河,认为那才是最地道、最正宗的凉粉。今天才知道,最好吃的凉粉就在自己的家门口,在这孤山顶上。看那凉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调料也一般,就那么三样:盐、辣椒、醋。细细思忖,我恍然大悟,问题就出在醋上。这醋不是山西的老陈醋,也不是米醋,而是我们这里的柿子醋。家乡盛产柿子,用柿子酿醋,家家都会。我小时候,吃的都是家里自酿的柿子醋,醋汁酡红,酸中带甜,特别好吃。
  夜宿孤峰山宾馆,四野静寂无声,只有松涛阵阵伴我入眠。十几年了,第一次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似乎就在母亲的身旁,我觉得踏实,一夜酣睡到天亮。

杨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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