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屋门口有一片菜园,原本是母亲的专属领地。几年前,母亲生了场大病,病愈后无力侍弄,改由父亲打理。
农谚说:“谷雨前后,栽瓜点豆。”父亲是个急性子,每年不到谷雨,早早就用锄头把菜园里的土全部翻过一遍,把土坷垃打得细细碎碎,再用耙子耙得平平整整,然后整理成一畦畦的菜畦,只等着播种。
一场春雨过后,天地被濯洗得清清亮亮。天更蓝了,树更绿了,那片菜地也愈发润泽了。
父亲常常是一早起来就开始劳作。他进到菜园里,移苗、栽种、间苗、薅杂草、撵偷偷钻进菜园的小鸡、用小锄给菜苗松土,或者从厨房拉根管子一畦一畦挨个浇水,一天倒有大半天时间泡在园子里。
父亲没读过多少书,他不知诗为何物,更不会写诗。可我每次回家看到在菜园里忙碌的父亲,那么细心、那么专注,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双脚沾满泥土的诗人,正专心致志地创作着献给春天的长诗。
菜地,是平铺于地的一页信笺,他手中的锄头、小铲,还有细长的红色水管和绿色喷水壶,是灵巧的笔。菜园分为好多菜畦,就如同一首诗分为好多节,一畦菜等于一节诗。每个菜畦种一种蔬菜,三行或者五行,就好比每一节诗要押相同的韵。不同的菜畦,种不同的菜,就好比一首长诗隔了若干句便换一下韵。
父亲写的诗,刚播下种子时看不分明,需要慢慢从土里生长出来。谷雨过后七八日,那些平整松软的菜畦,像列队的卫兵,几天就绿出了一份新意,诗的轮廓便浮现出来。
此时的父亲,会继续完善、修改他的作品。他找来细长的竹竿和红色的线绳,把水灵的小苗轻轻绑在竹竿上,小苗自会攀缘而上。不出半个月,父亲的诗,便一架一架站立起来,鲜嫩翠绿、蓊蓊郁郁,成了一首生机盎然而又充满立体感的诗。
到了夏至,菜园就变得无比热闹!赤橙黄绿紫,花们竞相开放;大小长圆扁,果们陆续登场;蜜蜂蝴蝶,嗡嗡嘤嘤;成群的麻雀,还有不知名的小鸟也来光顾,站在竹竿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些花呀果呀,还有蜜蜂、蝴蝶、麻雀和小鸟,作为诗里的标点符号,把父亲精心写就的田园诗,修饰得有声有色、灵动活泼。
父亲在菜园里劳作的时候,行动不便的母亲坐在大门口的门墩上,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父亲是诗人,而母亲则是他作品的第一读者和忠实粉丝。
菜园里的父亲,看看这畦黄瓜,看看那畦西红柿,再看看旁边的茄子和青椒,目光中充满柔情,就像是一个诗人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看着看着,他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就从脸上的褶皱里飞了出来。
劳作累了,父亲也会坐在地头歇一歇,喝几口母亲递过来的水,看看枝头的鸟儿和天上的流云,有时也会哼唱几句上党梆子:“与驸马打坐开封堂上,听我把从前事细说端详……”
年轻时父亲为生计四处奔波,忙得鞋里长出草来,现在老了,终于可以慢下来享受一番田园生活。
丽日蓝天,微风吹拂,头发花白的母亲,坐在大门口的门墩上,看着同样白发斑斑的父亲在菜园里劳作。嘴里哼唱着上党梆子的父亲,不时抬起头,与母亲对望,然后相视而笑。
在我眼里,这温馨的画面,是父亲和母亲一起,用一生写就的一首最美好、最浪漫的诗!
刘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