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是山西历史文化名人,被史家喻为“学海”,是我国著名的哲学家、书法家、医学家、武学家。他的书法“草楷篆隶俱造绝顶”,尤其是草书成就非常巨大,被黄道周称“晋唐后首推公佗”。沈鹏先生在《傅山书学的原创精神》一文中特别指出:“傅山偏爱笔势飞舞、墨色淋漓的狂草”喜欢写“高轴钜幛”“将对旧的法度的扬弃与对新的审美范式的创造同时实现”。由此可见,傅山以极具纵势张力的“高轴钜幛”作品,展现出其独特的书法审美意象,形成了极具个性的艺术风格,对后世书法审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傅山书法的“高轴钜幛”现象。一是鸿篇巨制,纵幅高大。如:晋祠博物馆收藏的《行书王维北垞》纸本诗轴高达334.5厘米,横83厘米;山西博物院收藏的《夜谈三首之一诗》草篆纸本轴,纵330厘米,横97厘米;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雾雨终文豹诗》草书纸本轴,纵262厘米,横75厘米;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草书五言诗》轴,纵236厘米,横49.8厘米。这些高度动辄就在8尺以上,甚至1丈有余的纵式作品,显示出傅山特殊的艺术个性和创作风格。二是多屏横排,气象规模。刘正成先生在《书法艺术概论》中指出:“傅山作品中出现了大量多屏条作品,这是对书法样式的新创造。晚明书法家作品尚未见有多屏条作品。到傅山时代,创作了大量的多条屏作品。”如现藏于山西博物院的《寿王锡予四十韵》的绫本草书十二条屏(200厘米×51厘米)、现藏于四川博物院的《独远阁》纸本草书十二条屏(232厘米×48.5厘米)。这些作品通过条屏数量的成倍增加,使纵式巨轴在横向维度上也实现了大幅扩张,形成了一种迥异于晋唐以来经典书法的全新美学构式,使书法的轴内视觉空间、条幅与条幅之间视觉空间的呼应都进一步增强,其感染力和影响力也发生了规模式的显著扩张。三是大量存世,传承珍藏,尽管傅山逝世已340多年,但先生的书法存世量仍然相当大,可想傅山先生在世时创作的这种“高轴钜幛”作品数量是何等的可观。这一方面表明“高轴钜幛”与傅山书法个性风格异常契合,故而创作量巨大。另一方面表明“高轴钜幛”非常受人喜欢,但凡拥有傅山这样的作品,一定珍之宝之,故而能够有序传承。仅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傅山书法全集》收录的作品中,傅山的“高轴钜幛”作品便有144余幅,占到其全集204幅作品的71%。目前,傅山的这些巨幅作品广泛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以及山西、辽宁、上海、湖南、广州、香港、台湾等各地博物馆,并被日本、美国等国际收藏机构珍藏。
傅山之所以能够创作出大量“高轴钜幛”作品,离不开他所生活的时代及其社会生产力水平。明清时期建筑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为傅山的“高轴钜幛”提供了展示的场所。自明朝永乐以来,造砖业的发达,民居建筑的土木结构技术提高,促进了建筑厅堂身高大发展,同时官宦商贾之家突破明初营造住宅严格的等级制约,高堂大屋在民间实现了普及。厅堂升高后,原先用于分隔厅堂内空间的屏风便相对显得矮小了,于是长条形的中堂、条幅经过裱褙后,直接挂在固定的通顶屏门上了。正是这种建筑结构的改变,才使得“高轴钜幛”式书法形式出现了。造纸业和纺织业的技术革新,也为傅山创作“高轴钜幛”提供了物质基础。明代中后期手工业得到了迅猛发展,宣纸技术的革新可以制造出一丈有余的大纸,从而为傅山时代的书法空间构筑提供了物质保障。清初机械缫丝技术的出现,进一步改变了原来手工织造绢幅的限制,也为傅山创作“高轴钜幛”作品提供了物质保障。与此同时,晋商崛起与收藏风尚,又为傅山“高轴钜幛”提供了需求动力。傅山所在的明清之际正是晋商崛起于欧亚大陆之时。当年的晋商在经商致富之外,还有两大爱好,一是建造家族大院,二是金石书画雅藏,这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对傅山“高轴钜幛”作品的社会需求。事实上,中兴时期的晋商多为“学而优则贾”的儒商,非常注重家族教育,亦多喜欢书画雅藏。如祁县渠家早在乾隆年间就把傅山书写的《文昌帝君阴骘文》八条屏作为《渠氏家训》,置于室内教导子孙。
傅山个性化鲜明的“高轴钜幛”作品,客观上为明清以来的书法审美打开了崭新的视界,使得书法艺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审美旨趣。一是审美方式实现了从“执卷把玩”到“壁上观书”的跨越。“高轴钜幛”的艺术作品,将中国书法美学与厅堂建筑装饰功能有机结合,使得中国书法受众的视野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幅拓展,书法审美形式发生了历史性的变革,从而使千百年来“私密典藏”的书法艺术走进“高悬共赏”的大众视野。二是审美对象实现了由“观形质”向“望气象”的跨越。对“高轴钜幛”作品的审美,观赏者的姿势须由“俯首”转变为“仰望”,从而审美所关注的对象也就发生了转变,由过去对“形质”的关注,转移到对“气象”的感受中来。三是审美焦点实现了由“细节”向“规模”的跨越。欣赏“高轴钜幛”作品,需要把高大的墙壁及其承载的书法看作一种不可分割的景观,欣赏书法者与作品客观上拉开了空间距离,这样就必然会忽略某些细微之处的精巧,更多地去关注对整幅作品的感受、理解和把握,更加注重整幅作品的气象和生机。四是审美追求实现了由“韵”向“势”的跨越。“高轴钜幛”作品需要有统筹布局的能力和驾驭大字的功力,因此所追求的审美意象必然由“悠闲逸致”转向“淋漓激越”。为此,这类书法的魅力便不再是“韵”的雅致,而是“势”的磅礴。正如郭沫若先生一九六一年在晋祠为傅山的《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题跋云:“傅青主书豪迈不羁,脱略蹊径。”
傅山个性特征明显的“高轴钜幛”作品在中国书法史上熠熠生辉,这种审美意象对后世书风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张生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