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期从事新闻采访工作的缘故,我有幸多次见到张颔老,而其肇始是得自原晋中市文化局局长王融亮的引见,其中最令我难忘的,还是2003年10月15日、16日、17日张颔老回乡探访时,跟随了他3天的那一次采访。至今我还保留着当时采访的笔记和张颔老给我的题词。
张颔老是我国著名的、而且是有世界影响的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他是中国社科院山西考古研究所的终身所长。他的学术研究尤以古文字学见长。当年的甲骨四堂罗振玉、王国维、董作宾、郭沫若,均为名满天下的大家。考古界曾经有一种说法,说郭沫若去世以后,国内认识甲骨文最多的就是张颔了。而真正使张颔老一战成名的是1965年对春秋晚期“侯马盟书”的发掘、整理、考证、研究,这曾被列为当年的世界考古10大发现之一。
正是在跟随张颔老的3天采访中,从以前的高山仰止,对他有了一个比较概要的了解和认识,同时也更加钦佩他的学养和为人。
张颔老父母早逝、家境寒微,他跟着祖父母生活,勉强读完高小,就在一个杂货店当了学徒。抗战时期,他认识了共产党人杜任之,在杜的影响下,开始为革命工作;1949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他调往山西省委统战部,任党派处副处长。按照常规,他的一生本来与学术研究毫无关系,连他自己也未想到,会与考古结下了不解之缘。1958年,组织上调他到刚成立的山西考古研究所,他以“不当三年外行”来要求自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一边进行考古发掘、一边进行历史研究。在侯马晋国遗址搞发掘时,他翻阅了大量历史资料,把整个晋国的世系全部烂熟于胸。正是凭着这样一种精神,他很快完成了一名从外行到内行的转变。他在搜集古城夯土的时候,不仅立足山西,甚至连山东临淄古城,陕西秦阿房宫、汉长安古城的夯土也都做了搜集。
1961年,在万荣县庙前村贾家崖出土了编钟、鼎等大量铜器,同时还发掘出两个制作精致、纹彩斑斓、上面刻有“鸟书”铭文的错金戈,通过对错金戈上7个鸟书铭文的详细考证,又查阅了大量春秋时期诸侯国的战争资料,张颔老写成了《万荣出土错金鸟书戈铭文考释》一文,得到我国众多考古学和古文字学家的认可,成为定论,作为断代标准器,常为国内外专家、学者所引用。
1965年12月,在距离侯马东周古城东南2.5公里的地方,发掘出200多个东周时期的祭祀坑,在众多的出土文物中,有大量的上有朱书文字的玉片。当时张颔老正在四清工作队,听到消息后请假来到侯马,对出土标本进行了仔细整理、考证、研究,写出了《侯马东周遗址发现晋国朱书文字》一文。郭沫若根据这篇文章和对玉片文字的研究,写出了《侯马盟书试探》一文,并称赞“张颔和其他同志的努力是大有贡献的”。1973年,在当时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的直接干预下,张颔老才得以继续整理、研究“侯马盟书”。“侯马盟书”是我国发现最早的一批官方文书实物标本,也是最早使用毛笔书写文字的实物证明。
从此,张颔老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以“韦编三绝”的精神、意志,对5000多件盟书进行整理,根据内容的不同,把它们分为6大类,并分别加以注释;同时以“丛考”的形式,把对盟书的研究成果写出来,终于在1976年12月诞生了考古学及古文字学的巨制——《侯马盟书》。《侯马盟书》不仅是一部具有很高学术价值和思想价值的考古学专著,而且是考古学、古文字学和历史学研究者极具价值的工具书,在国内外学术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张颔老惜时如金,他治学于文字之外,兼顾义理、训诂、音韵。在他随身的衣服上缀着多个口袋,内装纸片,用于记录所学所感,可以说,他不仅是活到老、学到老,而且是走到哪里学到哪里。深感人生之迅忽、如白驹过隙的他,早在1974年春节时就写下了“马齿徒增五十四;地球白转两千三”的对联,这种对工作、对学术的执着是何等的令人敬佩。
2003年10月,跟随张颔老在介休探访。15日,他仔细参观了后土庙,并到市委党校参观了正在修缮的吕祖阁、关帝庙,在这里,张颔老深情地回忆起了他的求学、读书生活,同时他看到介休城墙后判断是建于明代;16日,他上到了绵山,有趣的是,坐着“抬杆”的他,竟然“书生意气”就有关“周易”卦理的问题,考起了山上的道士,而那道士居然也有问有答、像模像样。随后,我问了他一个长期困扰易学发展的关于“术”“数”之争的问题,他也从他的理解的角度回答了我。王融亮当场夸我的问题问得好。在观看绵山大罗宫正殿第一层的塑像时,张颔老连声说“又早!又好!”他推断塑造年代应在唐宋之间。在参观中他考证正果寺后五龙躔的三尊塑像为西方三圣,应是唐早期作品,即接引佛(阿弥陀佛)、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同时他判断这里的夹绢像是元以前的布、脱纱像是元以后的棉花;17日,他来到张壁古堡,在经过认真参观后,他断定堡内关帝庙的基础为明代建筑,堡内所植的树与南斗六星相合,同时他还推断当时云遮雾绕的张壁泥包铁像应为佛像,当是宋元间作品。
逝者如水,一晃之间这些事已过去有年了,但在我看来,仿佛昨日。尤其令我难忘的是有一件小事,反映了张颔老的律己之严、待人之宽。有一次回到介休宾馆后,他觉得很累,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餐厅吃饭,王融亮局长便让服务员把饭端到了客房,张颔老先是歉意不肯吃,后在吃过后,又连着说了几次“不应该!不应该!”这件说小却并不小的事引发了我的许多思考。记得《诗经·小雅》中有这样的句子:“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我觉着,这句话放在张颔老的身上是适合的。
在随后的2004年6月,中华书局再版了张颔老的《古币文稿》;2005年11月,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播出了对张颔老的专访,中间用到了我们2003年10月所拍摄的部分镜头。相信张颔老看了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李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