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青砖蓝瓦花围墙

  忽然听到了消失已久的喊声:刷房嘞……
  我不由地看向窗外,看见的是对面的楼房,才意识到刚才是幻听到了消失已久的声音。那声音,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但却一直盘踞在脑子里不能真正消失,每到接近过年的时候,我都会时不时地听到那样的喊声。那样的声音是来自感知,而不是来自听力。那时候人们住着平房,一律的青砖蓝瓦房,每到年根上,就有人扛着一个高凳子,走街串巷,边走边喊:刷房嘞……刷房嘞……谁家刷房嘞......听到那样的喊声,就有人走出家门,跟刷房的人搭讪搞价,说是刷一间房给你多少钱行不?刷房的人说,你也别搞价了,年年都是这个价,刷一间房一块钱,有零碎的地方顺便刷了,也不要钱。那家人就说,那就刷吧。那时候家家过年前都要刷房,都要刷出一种新气象来。人们早就把石粉子泡在桶里了,就等着有人在街上喊:刷房嘞……石粉子是用石灰石烧制而成,再加工成一颗一颗比鸡蛋大的圆疙疸,十分坚硬,起码要在刷房前的一两天就得泡在温水里,到时候用什么东西搅一搅,搅成浆水状,才能刷房。没有见过石粉子的人可得知道,灶头儿用的石粉子可不是粉状物。刷房刷子是用芨芨草做的草刷子,刷房人捉着草刷子蘸上粉浆,横着刷一遍,再竖着刷一遍,一间房就刷出来了。一刷子的宽度大约是四五公分宽,那样一刷子一刷子地刷,要把一间房全部刷完,还要横竖刷两遍,不是容易的事情。刷房人要有刷房技术,要刷得横平竖直,要刷浆均匀,应该具有画匠的本事,但人们从来不管刷房人叫刷房匠,都是呼作刷房人。其实是应该呼作刷房匠的。刷房人如果没有很好的刷房技术,刷出来的房子就不好看,刷印看上去就是歪歪扭扭,薄厚不匀,人们就管那样的刷房效果叫鬼画狐。刷房最不好刷的是刷仰层,仰起头再仰起刷子,那刷子上蘸的浆水会滴滴答答地掉到人的脸上,石粉水还要顺着刷子往下流,流进人的袖筒里,顺着胳膊流到胳肢窝,再流到胳肢窝下边的腰身上,会流的浑身发凉。但刷房人不会那样,他们刷下一间房来,全身不带有一个白点子,那才叫一个棒,那一个棒,是来于多少年的劳动锻炼,甚至有的人可能要刷一辈子房,直到登不上高凳子的时候,才算结束了刷房的一生。他们是用一生来营造刷房生意的,所以才会刷得横平竖直,那岂不就是一个画匠一生的经营?但人们不管刷房人叫刷房匠,更不叫画匠。
  在民间,人们管画围墙的人叫画匠。画围墙的画匠,有的推着自行车行走在街巷里,寻找生意。有的画匠肩挎一个帆布兜子,兜子里装着彩色颜料和各种画笔,在排房里走来走去。有时候,他们照样也要喊一喊:画墙围子嘞……
  特别是快要过年的时候,画墙围子的喊声会渐渐多起来,有的人家可能要把旧墙围子画成新墙围子,没有画墙围子的人家,要把走街串巷的画匠招呼进家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家里就开始了绘画工程,屋子里就飘散起油漆味和颜料味,那种新奇的味道,会激发出一家人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渴望。那些画匠,有的住在矿区里,有的住在城市里,也有的住在乡下,他们很可能要在一户人家里画上好几天,他们早来晚去,要在家里吃个中午饭,碰到什么饭就吃什么饭,吃饭不扣钱,不影响搞好的画价。
  画墙围子要从锅灶那儿画起。人们住的房里都有一铺炕,有炕就得有灶火,没有灶火怎么烧炕?灶火坐落在炕头处,贴着墙,再往里就是炕,从灶头到炕尾,是横折横再折横的三边墙,一般人家就要把这三个边墙画上彩画,高要80公分左右,就叫墙围子。我们不知道民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画墙围子的风俗习惯,但我们不难知道,画围墙肯定是民间的一种艺术形态,人们家里的围墙画,就相当于是宫廷里和寺庙里的壁画。老百姓可能不懂绘画艺术,但老百姓喜欢家里的墙壁上展现出艺术形象和艺术色彩。有的老房子,大概几百年了,人们可能会忽然发现彩绘生动的墙围子,居然是稀世珍宝,既有考古价值又令人惊叹不已。那些画围墙的人,他们凝视着三边白墙,构思着他们要画上去的图案和色彩,有时候还要问问主家,你们想画点什么?主家笑一笑说,画什么都行,只要画得好看就行。那些画匠就得意了,他们要把平生所学和喜怒哀乐,淋漓尽致地画到墙上,墙上就出现了大禹治水、桃园三结义和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抱着大鲤鱼,则象征着年年有余。墙上那些绘画,传承和发展了中国绘画艺术,发展出了工农兵战天斗地的丰富画卷,无论古今,都具有形象生动和色彩缤纷的美艳绝伦。民间画匠的艺术智慧,在人们家里的墙壁上,展示出凄美或欢乐的景象,讲述着很久以前的动人故事,给现实中的人们,展开了一幅幅放纵不羁的想象空间。那时候,你进了谁的家,如果看不到一幅色彩艳丽的墙围子,你就会感到很寂寞。
  这就叫民间艺术。
  那时候的居民区,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青砖蓝瓦房,似乎是很平常很一般的样子,但你却很难知道,在那些一模一样的房子里,有可能就有一幅不同寻常的墙围子,会让你大吃一惊,百般叫好。还有就是,家里不管有多少人,都住在青砖蓝瓦房里,祖孙三代不离不弃,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就是生活的丰富多样性。
  那样的生活,跟我们现在的生活似乎是很不一样了,现在人都住进了楼房里,房子里的装潢都大同小异,根本没有壁画故事,因此而缺少了很多想象。我们的生活,因为缺少了民间艺术氛围,已经变得死板单调、少有趣味了。就要过年了,既听不到刷房人的喊声,也看不见画墙围子的画匠走在大街小巷里,好像人们也没有了过去那种就要过大年的兴奋样子,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平淡,但平淡不是死去,有好多东西还在人们的记忆里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黄静泉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4-02-20期

  • 第2024-02-19期

  • 第2024-02-18期

  • 第2024-02-17期

  • 第2024-02-16期

  • 第2024-02-15期

  • 第2024-02-14期

  • 第2024-02-13期

  • 第2024-02-12期

  • 第2024-02-11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