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羊,和我的家乡白羊地(左云县别称)一样,不起眼、不知名、不美丽、不富有,低头吃食、仰首喊娘,对着一池水发呆,不管什么样的河,我都想把它叫成“十里河”;望着山上的大风车做梦,不管什么样的山,我都想唤它“五路山”。
生在白羊地,又回到白羊地,泥土成为永恒的主题;从校园走出,又回到校园,纯真赋予我一对诗歌的翅膀。像诗歌《石头》中所言:“每一块石头都有搬不走的地方。”在故乡泥土的滋养中,我在这块石头怀里也开出了炊烟和花朵。
曾经也恨自己不能像匹马,驰骋疆野;也怨自己做不了鸟,歌唱和飞翔。终归,我仅是一只羊,愿意是白色的、愿意卑微、愿意温顺,但不愿意被牵着走。某一日我逃出圈栏,一路奔向山野,蹚着河,我听到了歌;踩踏过的路,开出了花儿,我的坡上,青草茵茵……
我感谢自己突然想改变的那一个念想——它的名字叫作诗歌。是诗歌,让一只羊有了它所谓的远方。家乡放羊人的羊鞭,也能甩开边塞的辽阔。面对站立的土圪墩,总感觉“我的筋骨里铸有一段长城”;听北风哗啦啦响,便有“罩红头巾的婆姨亮起嗓子/喊开炊烟四五家/喊开冰冻的河湾半条豁口”;看塞上明月,也塞满“铁石一样明晃晃的,爱或疼”……
小地方的故事和万物也许更有温度:或孤独,或爱,或痛,或思念。南家堡村的围墙“依旧新白盖旧白/南墙根晒暖的老人依旧被粉刷成新春的样子,神态如厚黑布棉裤/每一道褶皱依旧懵懂无知”;小巷里的疼往往像豁口的旧砖一样更深刻,“二后生一个人坐在巷口的石头上/悠悠地抽烟,烟圈里盛放着/山水,和回不去的故乡/浮肿的脸上,五官已抽象为生活”;还有,小菜园茂盛的时候,“我把每一片深绿浅绿/都误解成过往的岁月/我把园子里浇水的婆婆/误认成母亲”……
十里河的水柔波静静,又常常使我像河湾里的青石子一样宁静:“听一条河解开心思,在一个雨夜里痛哭/听东风转西风,我把青黄不接的日子/流着流着就凝固了”;把五路山的草认作亲人,它们“活得坦然纯澈,它们用直溜溜的绿、嫩闪闪的声/喊出山水和云朵的名字/那么多,那么密,那么自由”;小河口的每一道沟梁都面带桃花,我常把自己想象成“山头那树高傲的野桃花,正满脸绯色指点江山”……
牧羊鞭把夕阳赶下坡时,羊儿的朵朵流光低微,却足以点亮一个村庄的夜。我愿自己这只小小的羊能踩出泥土的诗行,让我的“白羊地”更多一些纯洁的光亮。
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