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村落里游走,为的就是欣赏厚重精美的民居和庙宇,时间长了也略有厌倦,放眼去,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发黑的梁柱、灰色的砖墙和黑黄的木门,似乎将一切都晕染为灰暗单调的颜色,于是,很希望有一种颜色能从中调和,带来清新亮丽的感觉。这次与同行们在高平市良户村采风,虽属走马观花,却在古建筑的灰暗单调中意外地找到了这种感觉。
良户村的古建筑是原生态的,多数还住着农家,走进去,大红的门帘、拙朴的剪纸、发白的春联,加上觅食的小鸡、蹦跳的家犬,和摊晒的黄豆、谷子相互映衬,老宅院便在古朴灰暗中带上了温馨的生活气息,令人顿觉生活的美好。在我看来,这些仍然不够,还不足以给灰暗的庭院带来亮色。
同行的一位女作家天资聪慧、气质优雅,身着一袭淡红色上衣,在色彩单调的老宅间若素雅的秋菊,无论走进哪座院落,她并不认真看斗拱的精致、牌匾的斑驳,却转得兴味盎然。知道她对古建筑并无兴趣,便问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兴致勃勃?只见她双眼流波,朝旮旯处望去,说:你看。沿她的目光,我看到了两面灰暗的砖墙之间,一抹翠生生的绿在老宅沧桑凝重的气氛中娇嫩欲滴、生机勃勃,如同有一只巧手随意画去,老宅内骤然增加了几分明丽。那是一行绿得可爱的菜苗,细看,菜苗并非植根于土地中,在砖墙之间,与院内一样铺着古旧的青砖,一排装满黄土的袋子排列有序,菜苗正是生长在袋内的黄土中。我明白了,这原来是一片活动菜畦,一抹嫩绿色的生活,也是一幅美丽的水彩画,虽绿意朦胧,却实实在在,看似随意,却别具匠心。依我多年做农民的经验,知道将菜苗种在用过的化肥袋里,不光弥补了山区土地的不足,还可以追赶阳光、承接雨露,平时可以放在廊檐下、胡同内、墙角里,等需要阳光雨露时,随时可以移动。
自幼生活在乡村,我也曾在老家院落开过菜畦,却从没有想到,也从没有见到过这种方式。在我的好奇与惊讶中,灰暗的老宅开始生动亮丽起来,仿佛处处绿意盎然。再走进其他宅院,眼睛会首先被院子里的绿色吸引。这才发现,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山区村落里,村民们的蔬菜种植方法形式多样:一块被青砖包围、盘子大的地方,翻出了新鲜的土壤;几根藤蔓歪歪扭扭爬上了墙头,垂下翠绿的豆角;一块不足席大的土梁,平整出一小片菜畦,梳理得如同绒布般柔软齐整,上面西红柿红得灿烂。即使地下全部是山石,也会用青砖垒起一方菜畦,填入黄土,种上小白菜、萝卜、芫荽。有葳蕤翠嫩的绿色点染,院里就不单生动,而且温馨了。我感叹,中国传统的耕作方式,在这里竟精细到如此程度。
被这一抹绿色勾起兴致,我想看个仔细,斗胆走进了一户农家后院。寂静的庭院里,一位女人正在收拾菜畦,用一柄玲珑精致的小锄仔细将地面疏松,一片席大的土地,竟被她收拾得像张柔软的床铺,四周培了拍得发亮的土埂,畦内无一根杂草、无一块硬土,若绒布般舒展,上面一行行蔬菜错落有致、整齐排列,有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和韭菜,小小的一块土地,竟长出五六种蔬菜。
以前多次在山区考察,在壶口瀑布旁的吉县乡村、古色古香的临县碛口镇,也曾见过山区农民在庭院里开垦的菜畦,却从没有这一次在良户村印象深刻。
他们已将中国传统的农耕方式演绎到极致。以前听说,种庄稼为之者人、生之者地、养之者天,三种元素中,山区里缺少的是地,他们巧施妙手、精耕细作,用智慧和勤劳弥补了这种缺憾,在庭院那一小片土地上种出了情趣、种出了充实的农家生活。
直至回到广袤平坦的家乡,望着连片的庄稼,仍然忘不了那长在袋子里的蔬菜。从一片片嫩叶、一颗颗果实中,我读出了挤压出来的智慧,看到了夹缝中的存在与希望。那是柔软与坚硬、新意与陈旧的对抗,虽然看起来力量悬殊,那水嫩葱茏的绿色,却始终昂扬着肢体,用生动的表情将希望、理想一起表达出来,较之家乡一望无际的农田,从那庭院里的一抹绿色,似乎更容易解读农耕文明。
韩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