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爱看书，对我的写作很鼓励和支持，每当我有作品在报刊或平台上发表，她比我这个儿子还激动。可是如今母亲去世了，想到她再也看不到我的文字，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父母是中学同学，互有好感，毕业后，父亲央了好几拨媒人求亲。母亲娘家殷实，是家族中唯一的女儿，深受长辈宠爱，都不愿她嫁给成分不好、家里贫穷的父亲。可母亲意志坚定地爱父亲，最终坐在彩绸披挂的高头大马上，一路铜铃叮当响，美滋滋地走进了父亲的村庄、父亲的家。
　　婚姻的浪漫和甜蜜是短暂的，过后就要面对琐碎而艰难的生活。母亲天生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身体虚弱，冬天不敢见凉，干重活尤其耗体力。在乡卫生院任院长的老舅说，得这种病的人寿命最长不过60岁。可为了养活我们兄妹三人，母亲和大家一样起早贪黑，干同样重的活，还要做各种家务，真是吃尽了苦。
　　后来，政策放开搞活，家里开了个废铁收购点，父亲常常外出联系业务，忙的时候晚上回不了家。那时家还是柴门，围墙也不高，为了防盗，母亲就一个人坐在院内守着废铁。我想，坐在院里的母亲，内心一定无比强大，即便是露水打湿衣裳，满天星光隐没于晨曦，也一直在守着那堆铁，那堆能让家庭致富的希望之铁。
　　铁生意没做长久，父母又在外村承包了十几亩地种棉花。棉花盛开的时候，白白的一大片，像云一样铺在密集的棉株上，看起来很是浪漫，但侍弄它的过程与浪漫没有任何关系。从精细整地、适时增湿、土壤增肥到选种播种、间苗定苗、中耕松土、简化整枝，再到浇灌施肥、病虫害防治、成熟采摘，每一道工序，都是辛劳的汗水。尤其是夏天，站在棉田里，头顶烈日，暑气蒸腾，体弱的母亲几乎能晕过去。母亲就是这样跟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土里刨食，艰难度日，一点一点地攒钱，把我和弟弟、妹妹拉扯长大，结婚成家。
　　母亲中学毕业，酷爱读书，一肚子知识。在对待子女教育上，她格外用心，常常陪伴、辅导我和弟弟妹妹写作业到深夜，小时候农村常停电，一盏煤油灯，光线微弱而柔和，包裹着母亲和子女读书写字的身影。
　　记得我上四年级时一个周日，我作业本用完了，母亲就想用廉价的粉连纸给我订几个。但家里没有一分钱，她便从陶罐里取出十几个鸡蛋放进竹篮里，先是去了几个产妇家，想着人家坐月子要补身体，结果都被婉拒了，因为她们已经买下了。母亲最后想到了二奶奶，二奶奶平时收点鸡蛋到集市上贩卖，挣点小钱。没想到，吃了闭门羹，那天二奶奶回娘家了。就在母亲绝望得几乎落泪时，“收鸡蛋啦”的吆喝声传来，一位走贩游商来到了眼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母亲拿上换的钱赶紧到村代销点，买了几张粉连纸，回到家精心装订了好几个作业本。我目睹了鸡蛋变钱的全过程，幼小的心灵感到了生活的不易，也深深体验到了母亲的慈爱与坚强！
　　还有一次，我已经上了高中，由于裤子屁股处磨薄了，母亲便裁剪了两块圆布，用缝纫机密密地缝在上面，没想到却让个别同学取笑。他们说，你走路时屁股上还有个躺倒的“8”字，一扭一扭的，怪好看呢；玩耍时，他们爱揪我裤子上缝补的那个地方，尤其是女同学在场情况下，弄得我脸红耳赤很尴尬，便和对方干架。我偷偷和弟弟说了我的烦恼。没想到，弟弟对母亲说了这事。过了一个星期我再回家时，母亲拿出一条新缝制的裤子让我穿，温柔地说：“孩子，裤子上打块补丁本来没有啥，是为了防磨耐穿。既然同学们笑话你，那就别穿了，给了弟弟穿，你把这条新裤子穿上，不要为这事和同学闹矛盾，影响学习。”听了母亲的话，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虚荣心作祟，我还是穿上了新裤子。
　　还有一次，还有一次……这样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一生养育情，母爱似海深，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够数得清、道得完、写得尽？
　　如今，我退休赋闲在家，读书、写字，陪着父亲，本应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没有母亲的日子，总归是怅然若失。我常面对母亲的遗像和她说说话，有时候她会来到亲人的梦里。用父亲的话说，梦醒时分，枕巾上的泪痕只有用水“冲”而不是“洗”才能消除。

卫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