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边的树荫下,简单踏平一块乱草,垫上一块硬塑料布,再摆上绿豆糕、茶叶蛋、粽子、白糖、一把大容量陶瓷茶壶及几个茶杯等,这便是我小时候无数个晴好端午日正午的“餐桌”和“美食”。当然,陪衬的还有镰刀、戽桶、麦把、刚脱下的半蛇皮袋麦粒、堆放整齐的麦秸。
空旷的原野,天为房、地为桌,吹着自然风享受端午,或许是现代时尚男女求之不得的“旅行体验”,但对劳作一上午、汗湿衣服数次、全身被麦须刺得又辣又痒的孩子来说,与其说是“过”端午,不如说是接受“劳动改造”。自然,对母亲掐着钟点送来的美食,也提不起食欲。父亲“压”着多吃点,是让我们及时补充体力和水分,接续战斗……
童年时期,正赶上包田到户的好时光,父老乡亲耕田种地积极性高涨,所有水田旱地全部两茬种满,家中分散各处的旱地,几乎年复一年冬栽油菜、小麦,夏种花生、大豆。每到春夏之交,早稻秧苗分蘖得茁壮,需耘草施肥;春蚕渐老,服侍的时间拉得更长;油菜地套种的花生苗需要松土;点缀于万绿丛中的麦子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又来凑热闹,纷纷涂上金色发出无声呼喊“快来收割”!所有亟待处理的农事几乎全集中于一个时间段,急得父母整夜难入眠。尤其江南五月天,雨多晴少,夏熟的庄稼逮着晴天都要拼命往家抢。于是,哥哥和我的“端午假”早早就被父母“算计”。
清楚记得,那些年,家里虽仅种1亩多地的麦子,可分布于七八处山坳或荒坡,间隔距离均在1公里以上,收麦费时费力。端午的清晨,被催起床,剥一个粽子、吃下两块绿豆糕和一个茶叶蛋,拿起农具就奔向距家最远的麦地:手握镰刀,弯腰低头,向一颗颗麦子致敬,很快留下了刺眼的麦茬,割完一块地便马不停蹄转战下一个战场……
吃过早饭再出发,露水干了脱麦忙。家乡脱麦用戽桶打麦。四方形的戽桶,重50公斤左右,底部钉两根粗重硬木制成的滑板,以便减少在田地间拉动的阻力。因麦地镶嵌于山坳或荒坡,蜿蜒崎岖有时仅够一人通行的山路,戽桶全靠精壮劳力背来背去。戽桶打麦是一项力气与技巧结合的农活。读初三时,作为家中男劳力,哥哥和我开始打麦。父亲简单传授动作要领后,我就抡起一把麦高高举过头顶,使劲砸向桶板,双手交替散开麦把,每打一下也学着抖一下,以便夹于麦秸的麦粒落进戽桶,丢麦秸前还要巡视一遍。可父亲打扫战场时,仍发现初学打戽桶的我,毛病一堆。请“躲”于秸中、顽皮“蹦”出桶外的麦穗、麦粒归仓时,父亲意味深长地说,每一束麦穗孕育的果实,跟水稻一样,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命脉,决不能糟蹋。
待金黄色和朱砂红编织的云彩变成灰色,距家最近的三角形麦地仅剩10多个麦把未打,四周的蒿草轻轻摇晃,颇似此刻欢愉的心情,割麦之苦、打麦之累也随之烟消云散……
都说幼时所见所闻所做,在一个人大脑皮层会形成最初的沟回,打下最深的烙印。端午是属于夏天的节日,“夏收”也该是节日的一项内容,父母让我们很早参与其中,或许就是要我们从小明白这个道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播下爱劳动、惜粮食的种子。
赵柒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