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花塔,北国的“桃花源”

  花塔,的确具有与众不同的神奇。
  花塔叫的是花塔,其实并没有高耸的长满各种花卉的新塔或古塔,而是一个小山村,因村后一座塔状之山经常长满山花而得名。山村当然不足为奇,华夏大地多的是,在山西,包括在大同,这样的山村也有很多。花塔就在山脚下、在山坳里,但不是在某一座山的某一个地方,而是处在大同海拔最低、四面皆为高耸的崇山峻岭——太行山脉、燕山山脉和恒山山脉几条北方著名大山余脉所形成的怀抱里。
  记得第一次去花塔正值初秋,车子行驶到牛帮口长城保存完好的一座敌楼附近,同行者就开始兴奋了:“到了呀,花塔快到呀!”一个急转弯,车子就像飞速向下游弋的船,不多时就来到一个稍大的停车场。下车四望,群峰合璧,高不可测;乌云如袂,缠裹腰间。说话间,突如其来的丝丝细雨又如凉毛巾拂面。
  这犹如仙境的地方就是花塔?那,那村子在哪儿?“花塔还在隧洞的那边呢。”一位灵丘文友看出我的疑惑,以他特有的婉转音调回答。“隧洞?还要过一条隧洞?隧洞在哪儿?”我再一次惊讶。顺着他的指向我仔细查看,才发现浓荫掩映中的一个小小洞口。文友讲述,历史上的花塔,就封闭在南边的一大片崇山峻岭之中,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出路,人们进出只能翻山越岭、艰难跋涉。当年,日本鬼子占领灵丘多年,也不知道还有花塔这个地方。20世纪70年代,当地群众发扬愚公精神,自行设计、自行施工,硬是凭原始的工具锤、凿、钎、镐,历时10年,才打通了一条长近一公里的红沙岺隧洞,基本实现了“天堑变坦途”的千年梦想。
  甲辰春,我和文友沿着唐河大峡谷又一次来到花塔隧洞前,正准备脱掉上衣坐摆渡车去感受花塔明媚的阳光,有人劝:“穿着吧,隧洞里阴冷。”果然,一进洞,就像穿越时空,顿时冷风扑面,有一段洞顶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冰水,车轮所过发出“哗哗哗”的声响。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昏黄的路灯光突然被刺亮挤到隧洞深处,太阳的暖风呼呼呼就拥满全身,同时,一缕缕花香掠过鼻翼……哈,我们进了花塔洞天!
  首先扑入眼帘的,是路边及田地里纷杂而妖娆的各种花树,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绿的……它们五彩缤纷、疏影横斜、香馨爽雅,靓丽而葱茏、闲适而自在,灿烂而低调,这与大同那些此时还在准备争奇斗艳的景观花木形成了鲜明对照,心境中的沉郁和黯淡顿时一扫而空。
  有花必有树。这里的树到处郁郁葱葱,非常茂密,不仅有塞外常见杨、柳、榆、槐及苹果树、李子树、桃树,还有塞外人难得一见的核桃树、花椒树、黑枣树、香椿树及青檀树等。印象中的青檀树是安徽泾县做高档宣纸的“标配”,造纸史上著名的“四尺丹”就缘于青檀,其木质坚实、致密,韧性强、耐磨损,也是制造家具、农具等的重要材料——真没想到,离江南数千里之遥的花塔还盛产青檀!我虽然认识的树种有限,但都想用心去一棵棵抚摸、结识和交流,它们无论高低大小,即使身处憋仄的山谷,却都精神灿烂、神态悠然,一副叫我感动得“寥廓苍天竞自由”豁达模样。
  花塔的山也卓尔不凡、太有魅力,它们亿万年前就从四面八方攒集在一起,或嵯峨站立、或列队如堵、或曲躬礼让,却一律雄浑朴厚、潇洒自在、古意融融,站在任何一处四周环望,它们都像是无数长者不激不厉地围在你身边,高大而不端严、挺拔而不凌峻、生动而不轻慢;最有趣的是,无数山花还时常星星点点点缀其间,仿佛正拈花一笑,叫我不禁想到始建于北魏的平遥双林寺里那些各具情态、令人莞尔的罗汉。由此,不由想起有一次进花塔,正值下雨,只见几乎所有的山峰既像肆意地舞出条条白练,又像正毫无顾忌地在冲浴,简直有趣极了。
  山无水不精神,水无山不秀媚,山高水长方为活景。处于一块台地的花塔,离不开游走在大山间泉水、河水的盈盈滋润。沿着弯曲的进村小油路,很快就看到右手边有一条比较宽阔的山谷田畴,茂盛的林木竞生其间,清冽的河水蜿蜒流淌,即使在路边的沟渠,清凌凌的水流也在自由而欢快地歌唱。路边灿然绽放娇艳花朵,犹如在河边嬉戏的青春少女,仿佛能听得到她们“咯咯咯”清脆的笑声。
  花塔村南的河面变得宽阔起来。村人浣洗淘涤、游人掬捧拍扬,一派各取所需、怡然自得的舒心欢愉。我和作家侯建臣、冯桢、石囡离开众人围聚的那些亭榭索桥,顺着河岸往南走,想看看河流自然远去的身影。地势愈加下行,山形愈加雄浑,河槽乱石嵖岈,河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一直顺着山谷朝东南方隐入莽莽太行深处……
  岸边,恰遇一位衣着简朴的老农正用锹翻耕河床沙土地,我们边帮他翻地、边闲聊起来。他平和怡然地说,村子能耕作的田地不多,只有村北一些矮山包修成了窄溜梯田,河边这些小块地能种点玉米之类高大些的庄稼,如果没有暴雨成洪,收成还是很不错,一切听老天安排,反正够吃就行了。村民的主要经济收入是花椒、核桃、柿子、黑枣等这些经济作物。说着,他从布袋里拿出一些柿饼,说这是绝没有任何科技“狠活儿”的绿色食品,叫我们品尝。果然,这柿饼看上去与平时所见红的、白的柿饼不一样,呈紫红色;吃进嘴里更不相同:只感到一阵阵甜糯、清香、爽口,我整个人也似乎融进了这甜美的氛围当中。
  有资料说,花塔村居住人类的历史近3000年,春秋三家分晋时曾有人到此避乱。宋末元初,有韩姓人遭兵燹流离,避难至此,渐成村落。现在这里的民居基本是明清建筑,古朴小巧,清雅别致,一条弓形的临河街道,向山坡聚生出一条条石头垒砌的小巷。小巷左曲右拐,随梁就坡;小巷两侧,院子也高低错落,各得其所。院子里、石道旁,想不到哪里就会突然冒出一株或一丛不知名的花木。石头墙也并不乌涂无聊,其上一件件造型各异的黑陶罐或一盆盆花卉,让整个山村变得意趣盎然。当然,村里最壮观的建筑还是寺庙。即使偏远、即使狭小、即使恬静安然,久经战乱的北方传统山村往往都有着或有过大量的寺庙,譬如这里,竟然也还保留有观音庙、龙王庙、山神庙和五道庙等。神仙和百姓共存于一片天地,互佑着同一个世界。
  中午在花塔村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就餐,菜品简直出乎想象:杨树叶、杨圪索、柳树叶、榆钱儿、香椿炒土鸡蛋、苦菜拌豆腐……主厨是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是唯一的服务生。女主人忙进忙出,笑呵呵地说:“这都是我们自家产的东西,你们尝尝稀罕!”灵丘县作协主席房光等也一个劲儿地劝:“大家多吃点!到别处你们肯定享受不上这些呢。这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是我们灵丘的长寿村,光90多岁的老人就有几十个呢!”我不由得多看了年近七旬却看上去像50来岁的房光几眼。
  离开花塔时,只见路边随处围坐着一些精神矍铄的村民,他们有的在轻声聊天,有的在专注地刷杨树叶,也有的身边摆放着一些自家产的花椒、核桃或柿饼,漫不经心地等待销售……总之,他们神态安享、气定神闲。
  我突然涌起兴致,想到这样一句话:花塔乾坤大,山间日月长。
  真的,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学学陶渊明,离开城市,“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在花塔终老一生。

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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