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潞酒史话》引发的断想

　　太行山纵深千里，天然分割开平原与高原，是中国大陆极其独特的地理标志。点绿缀翠、山泉荡漾；层峦叠嶂，万壑竞秀。大太行，因为地理条件优渥加上厚重的历史载覆，英雄般伫立在国人心间，有学者称上党盆地为高台上的中国。加上抗日烽火，太行山，无疑是一座苍翠壮美的文化山脉。
　　纵观华夏五千年文明史，一域之历史，不仅仅停留在泛黄的史书上，还要有活着的建筑遗产、流动的语言（非遗产品）。读着今年1月由山西经济出版社出版、文史专家王文清编著的《潞酒史话》，观赏其熟练运用考古发掘的新发现、新证据，盘桓于各类酒器，于泥陶瓷金之间，怀想古人如何烧制充满烟火气的器皿，推杯换盏，豪气干云，“绝旨酒疏仪狄”，大禹劝谕国人少喝酌饮，终成大气象。《潞酒史话》立足文献，以器物立论，通过稽古、考据，回望中国酒史。古之上党，从炎帝神农尝百草、教人稼穑，培育黍、粟，酿造出被称为耆酒的解乏液体，开启了古代谷物酿酒的先河，“黍可为酒，禾入水业”（孔子语）。由此，神农部落在太行山上用野果及谷物制酒，奉炎帝神农氏为五谷神和酒神，6500年的酿酒史便有了史学佐证。何为潞？太行有浊漳河，浊漳河又称潞水，整个上党也曾称潞。《方志》描述：“潞地，居天下之脊，山以太行为宗，群山皆分脉络，川以漳水为大，诸水为之汇归，洵乎钟灵毓秀，为宇内大观也。”
　　传说，尧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制陶者，也是最早推广制陶技术的首领。有了陶器，便可贮存酒。太行山区诸多县区村镇至今还保留着上古神话传说的遗迹和地名，如尧母洞、司马陶唐、上古陶尧、烧陶峧、尧墟峧，成为尧帝文化的一部分，代代相传。夏代有大禹治水和仪狄造酒，《诗经》就有“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的记载。兕觥，就是用兕角做的酒器，“禹绝旨酒”故事也流传下来了。商周之际，酒风大盛，祈雨、治病离不开酒，“有疾则饮酒食肉”，商周时出现了药酒，秬鬯，或直接说鬯，用黑黍和郁金香酿造的酒，是最早关于保健酒、养生酒的记载。西伯戡黎后，从上党地区掳去大量酿酒师去京师酿酒，潞酒开始行走更大范围。西周，酿酒用曲发酵。春秋战国时期，因为“鲁酒薄而赵酒厚”，还起了纷争，说明当时赵国（三晋时上党属赵韩两国）的酒已经醇厚味美了。晋伐赤狄（在上党地区），当时罪状之一就是“耆酒”，即嗜酒如命，可见潞国造酒和饮酒之盛。经数千年演变，到1933年，山西酒“五齐六必”古法酿造工艺被业界推崇，奠定了山西白酒教科书的地位。
　　让潞酒真正名扬天下的，当属唐玄宗李隆基担任潞州别驾期间。即帝位后，光禄寺将玄宗龙潜之地的潞酒定为贡酒，把潞酒定为“圣酒”，成为中国最早记载的国酒。即位后，唐玄宗先后三次登临太行山，“宴父老”并免除当地八年赋税。时人宋璟有记录：“圣酒江河润，天词象纬明。德风边草偃，胜气朔云平。”
　　中晚唐时，潞上党地区纵酒成风，谚云“一壶潞酒十里香，入口绵绵永难忘”。一时间，一座潞州城就有50座酒坊。
　　《潞酒史话》盘点中国酒史，意在为潞酒正名，以历史遗迹、民间传说、考古发掘作为学理支撑，严谨细密。如此讲述，需要以古籍为本、地理为辅，并把酿造技术熟稔于心。其最显著特色是古物印证，即书中千余张出土于太行山地的酒器，以及盛产于这里的粟、黍、稷、麦、稻、菽等。历朝历代的酒器，造型各异，陶盆、瓮罐、酒坛、铁钫、酒罐、扁壶、单柄罐、双耳罐，以及酒器上留存的文字。宋代元代，“泽、潞两州二麦大熟”，加上蒸馏技术的引进，山西小米之珍沁州黄、明清时期的檀山皇等优质农作物繁盛起来后，成为酿造潞酒的底料、佳品，让潞酒的纯度和酒度有了很大改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烧酒。清《山西通志》里的“上党山高地狭，自昔宜于畜牧，猗顿得五牸之说，就牧于此起家，与陶朱齐名……亦以谷粮牛马富甲诸州”，就是很到位的总结了。书中，作者还把潞商历史梳理成章，上党地区作为帝都辐射各地的重要中转站，借助万里茶路，全国商人驻足糜集于此，如潞城的“德胜坊”“复盛坊”等，或品酒或豪饮潞酒及潞酒的酿造技术，通过这一通道流布四面八方，“潞酒一过小南天，香飘万里醉半山”。《续修四库全书》记载，“汾酒原产山西之汾州府，潞酒产潞州府，二者每年输出之额颇巨，”把一个王朝的酒之盛大，表述得明明白白，也为今日山西白酒在国中的地位做了史料挖掘。至于四川涪陵酒厂的“百花潞酒”“百花露酒”，实乃潞酒入川蜀之地而播扬广大，至今“百花潞酒”仍为涪陵三宝之一。
　　一部酒史，同时也是诗歌史，自古诗酒一家。洋洋洒洒近60万字的《潞酒史话》，梳理出曹操、葛洪、嵇康、魏征、李白、杜牧、李贺、柳宗元、温庭筠、刘禹锡、苏轼、朱熹、苏舜钦、黄庭坚、皮日休、王昌龄、高适、程颢、关汉卿、元好问、秦观、徐继畬、傅山……细品读，我们会发现，本书似乎更侧重梳理历代历朝文化发展史，以酒为篦，梳理古今。在欣赏古代酒器的同时，我们还可以回味颂酒之诗文连缀唱和，感受古今名人品酒带来的愉悦。

吴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