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绵水的吟唱

  我沿着桃河河谷行走,峰回路转处自是风光无限。
  蜿蜒于岸畔、曲折在山麓的太行一号旅游公路,像一条美丽的拉链,向喜好出游的人们敞开了博大的胸襟。宽阔的桃水与一路奔泻的温河,在河滩地带温柔交汇,被称为绵河,顺延着几千年前形成的天然河道,奔涌向大海的方向。我静立水边,观察倾听这大自然妙趣的构筑,光与影,声与态,就像它的呼吸和心跳。这生动的水流本性,以鲜明的节律之美,舒展起自己柔美的身姿,惠泽了一代又一代山民的时尚、生活和未来愿景。
  天尚蒙蒙亮,世居在绵河泉眼旁的杨老汉早已起床,迈步走向水渠边。只见他臂膀一提,双手一拔,一块长方形的木质挡水板随着他的提举命令,从柔柔的水中跳将出来,“咕嘟嘟”的水响便瞬间充斥于这座古老的庭院。一场延续了上千年的关于水的传奇,在清亮流水的欢唱中,就这样代代相沿着。
  不一会儿,院里院外便聚满了人群。虬枝盘绕的百年葡萄树下,人们交相谈论起来,远在天际的阳光,透过叶子的罅隙,斑斑点点的散落在其中,偶尔微风轻拂,光影摇曳,诗意便渐次朦胧。这时,水磨房的明窗已然洞启,“轰隆隆”的声响,穿透了千年亘古,供养了无数代人的迟暮与盛年。
  据史册载记,确当“水碾成而永逸,稔米难传”。大树的身躯,被巧手妙造成几何的形状,亦赋予了它另外一种生命的独特意义。高速旋转的水轮,岿然不动的轮轴,于榫卯之间完美嵌合,在水流的作用下,释放出了不竭和造化的伟力。飞溅四起的水花,吱呀作响的木轮,还有那硕大的磨盘,累积起岁月的深度和时光的厚度。
  这些天地造化的精华凝结——果实,在纵横交错的石纹与水流交互作用力中,磨制出了各种舌尖上的美味;提供了身体所需的诸多健康元素;更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态。脆生生的非遗压饼、丝滑劲道的拉面、颜色各异的河捞、香糯可口的杂粮、高袅飘飞的佛香,在人间烟火中写尽淡然的简素,漾满万物的蜜意与柔情。诗意的表达,总是那样气势豪壮,“满塍曲屈水淙淙,喜听箩声自击撞……不须着力身还转,政使乾坤气未降。”田地间弯曲的流水,相互击撞的筛箩声,长转不息的古磨,在绵水之畔完美呈现。这收获着繁华与诗情的自如轻盈,曾打湿了谁的乡愁?是否也隐藏着人间最感人的故事?潜隐于山水间的巷陌人家,却用质朴的语言,刻录出水乡人寻常日子的幸福和圆满——家有连轴转,赛过坐知县。十里,八乡,远至河北,或肩荷、或车载、或担挑,纷至沓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生活的热望交付于这里。来来往往的背影,积厚了水磨人的家底,也温暖着清雅如画的秀水灵山。
  河水的溥博静深之德与川流不息之健,对于人类的意义极其非凡。它的力量、作用以及对人的恩惠纵贯古今,总是以谦卑的方式诠释一种生养大义的内涵。载记于史册的桔槔图,依旧以古老的形态、苍老的容颜汲取甘泉,灌溉着秋天的硕果。“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掣水若抽,数如沃汤。”吱呀之声从古时传递过来,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真理,在这里绵延了万古千年。
  始于汉代的水车,是人类智慧的再度提升。巨大的轮盘在水力推动下,将河谷的清流源源不断浇灌进良田或通向远方的水渠,这几千载驱动、驯服河水的奇迹,今天的绵河两岸依然在生动上演。几个大型的圆形牙轮矗立水边,日夜不停,润泽着菜园、田园和浓浓乡情,袅袅炊烟。从“架水涧上,导水溉田”,到提水、引水倒流回古城的怀抱。水的百里跋涉,越岭翻山,穿洞过桥,印证着人力与科技互为嵌合的壮烈之美。上世纪70年代的万米大坝和盘山渠、胜天洞;扬程四百余米的高山飞龙,将悲壮与血性阳刚融汇进绵河,使水的传奇、水的真义、水的恩情充满光亮,像火种,像朝晖,创造出辉照现代的文明。于是,山城人自此远离缺水的窘境,日子变得活色生香。
  水的涵养,成就了地球之肾——湿地的明艳动人。我沿着横架于湿地的曲廊桥上行走,青山、屋舍与白云的倒影铺陈出一帘幽静的梦。
  远处,几只黑鹳鸣叫着,忽而跃上云霄,忽而俯冲河面,用优美的弧线写下一首首激情飞扬的华章。这时,阵阵荷香扑入鼻腔。我循着香气,沿着溪流,仿佛穿行于唐诗宋词之中。在硕大荷叶的掩映下,娇羞的荷花若隐若现,粉荷含露,盈盈欲语。
  小径深处,拱形的蓝色屋顶起伏相连,露天的三个方形池中,几个旋转着抛起水花的装置,正以固定且昂扬的姿态忙碌着。池中鱼群如云,这些鱼有俄罗斯鲟鱼、罗非鱼、鲈鱼等,这些鱼对水质的要求极为苛刻,它们适宜在这样的水环境里生存。
  如今,绵河岸边的泉水鱼宴,正以强劲之势占据着游客们的味蕾。煎、炒、烹、炸、炖、烤,色、香、味、形俱全,水乡人家在水火交攻中,让水与鱼的味道更加醇厚而绵长。浮于水上的特异地理,穿街绕巷的激水密布,为雅致精巧的绵水民宿,提供了灵性十足的先天之本。漫步在店铺林立的明清兴隆古街,一座座幽深的北方传统院子里,别有洞天。
  我顺手推开一座院门,目之所及,是欲扬先抑的古典园林特色。唯见雪白的院墙下,几丛修篁疏密相间,叠石错落其中,浑似一幅以墙为纸的山水小品。欢快的流泉从屋舍山墙的一角奔涌而来,斜穿院落,漫起如丝如缕的水雾,几十朵凌霄花,俏皮地开在水岸的旁侧,斑驳的石墙,写满沧桑的故事。院子一角,几块造型奇特的上水石叠成孤峰峭壁的模样,湿漉漉地“崖壁上”垂落下如许仿佛瀑布般的绿植,椭圆形的小叶片,恣肆的生长成藤萝的样貌,披散着,轻荡起闲适的歌谣。另一侧,则伸出一株巍然的小青松,华盖如云,在静穆之中毕现傲骨。
  在另一座状若波浪的围墙院中,屋主人别出心裁,引活水,驱水车,滚动的水轮,好似把人们引入时光的长廊,一代又一代王朝兴废交替,如同划过苍穹的流星,转瞬间杳然而逝,唯有水流永恒,在淙淙潺潺的日子里,人们,会捡拾起流水中一片相思的红叶,来载记绵河两岸流淌不息的春秋。左右两边的木质长廊,古朴且简约。方方的廊柱、斜纹的额枋、弧形的美人靠、覆顶的青瓦,一种古典的美在几何图案的交融中,汇聚,变幻,与柱脚流过的波光相映成趣,甘甜的生活和如画的乡情,生动了整个北地水乡。

张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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