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山上有座楼,它的名字叫望海楼。
望海楼在哪儿?在永和县黄河中游东岸那千山万岭之中,在一个叫望海寺的地方。老早就听说过大山里的那座楼,也是老早就想去看看它那绰约的风姿,可那时去望海寺的交通甚是不便,也难得有那样的机缘巧合。于是,这种念想只能藏在心里。
那年春耕时节,我被分派到一个叫陈家村的地方下乡,我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一位老同志告诉我,那个地方可邻着望海寺呢,那里可有个望海楼呢。它一下子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致。第二天,便翻山越岭向目的地进发了,走了近一天的山路,到天擦黑的时候,我隐约望到了高山之巅的一座楼,我想那一定就是望海楼了。
进村后,我被安顿在一户姓陈的大爷家住宿。晚上睡在他家窑洞里的土炕上和老人拉呱,我好奇地问,望海楼上能望到海吗?大爷一点也不含糊地答:能!
怎么可能?从地理概念上讲,谁不知道此地距大海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能望到海?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我在心里想。
于是,在村里的日子,趁着早起还未上地的间歇,我都会仰起头来,久久地瞭望高高山上的那座楼,并一直在猜想着那楼与海的关联。
那天下雨,终于有了闲暇的工夫,我披了件雨衣,从山脚下顺着那面长长的、陡陡的大坡,一直往上爬去,山路泥泞湿滑,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终于黑汗水流地爬到了高山之巅,步入了依山而立、拙朴幽静的望海寺里,走近了那座临崖而建、凌空耸立的望海楼。
这是一座古老的寺院。据史料记载,它建于金代明昌五年,掐指算来,也有将近900岁的高龄了,为永和八景之首。寺内用山石精心打磨砌成的主殿依然坚固、安稳,透着肃穆、庄重、神秘的气息,西耳殿、僧房似乎成为主殿的陪伴,依偎在身旁不离不弃;特别是寺院内那几棵树皮斑驳、虬枝挺拔的古柏,俨然几个壮实的卫士,护卫着这方净土的悠悠岁月和深厚的根基。据说这里曾是一处规模十分宏大的寺庙,仅占地面积就达万余平方米,可再看眼前的景象,多少有些残败、荒芜,缺少了昔日的盛大和辉煌;只有东面那座立于险峻崖边的望海楼,看上去依然具有独占鳌头的气势和坚强不屈的傲骨。
原来,望海楼也只是个俗称,它其实是一座选址浪漫、结构精巧的魁星楼。提到魁星楼,自然是要和文化紧密相连的。都知道魁星是古代神话传说中主宰文运的“神”,在历代儒士学子心中地位独特、至高无上。建造魁星楼、让文运昌达,似乎早已成为读书人拜魁星的虔诚。奇特的是,在这远离闹市的万山之中、偏僻之地,建造者依然要造这么一座楼,以祈愿山野乡村文脉沿承、文运增辉,那境界便不一般了。
站到望海楼下,我总是在想这楼与海的关联。可当登上楼阁,面对千山万岭那起起伏伏的辽远气象,以及远处黄河上泛起的白光,我顿时明白了,这不就是大海吗?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烟雨迷蒙,如梦似幻,即使再辽阔的海,也不过如此了。在我看来,“望海”二字还不单单是眼前的景致,我感觉建造者所以将楼建于此,还有另一层意境藏在其中。他似乎是在昭示一种能量、一种信念:山野俗子,虽身居深山,却绝不能被崇山峻岭挡住了眼界、闭合了胸怀,他要让更多的山村子孙能从登高而望中,看到心中的大海,这是一种气度,更是一种境界。难怪,当我问起老者站到望海楼上能否望到海时,他的回答是那么从容和坚定。这倒让我想起了上海著名教授潘顺玉先生登临此楼时,有感而发的诗句:“踏过旧阶登新道,无限风光无限妙。万里黄河入眼底,且看斯楼高步高。”生活在大上海的潘教授早已看惯了满目林立的摩天大厦,为何还会对吕梁大山中的这座山野之楼如此感慨?想必定有别样的感悟蕴含其中。
望海楼,真的是一座能看得见山、望得到海的楼。
马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