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小浆水·老黄菜

  抓一把白萝卜丝,撒一把萝卜缨碎,搅匀捣实,再抓一把白萝卜丝……闺蜜打电话说在家摁酸菜时,涎水便溢满了我整个口腔。
  在高平,酸菜分为小浆水和老黄菜。腌酸菜也不叫腌,小浆水叫“沤”,老黄菜叫“摁”。
  对酸菜,我有一种执着的偏爱。每至暮秋初冬,汤汤水水的小浆水、酸酸爽爽的老黄菜,就会被我一瓶瓶摆上厨房的窗台。看它们高高矮矮列队在冬日清冽稀薄的阳光下,我的心莫名欢喜,欢喜之中自有一份岁月静好的人间烟火袅袅升起。
  沤小浆水,是个精细活儿。从山坡路边拔回浑身针刺的刺芥草,一叶叶小心摘下,淘洗干净,滚水翻煮,冷水拔凉,挤干切碎,盛在小缸里。记得小时候,每每沤小浆水,量着米面缸搅稀稠的母亲突然变得格外大方,饸饹、擀面、扯面,连吃几顿干饭。不为别的,就为那半锅浓稠的面汤。晾冷的面汤倒入浆水缸,能起到极好的催化作用。向来不讲究的母亲,会提前烫好一双搅小浆水的专用筷子——浆水缸里见不得一滴油腥,否则就会“翻缸”。所谓“翻缸”,就是刺芥会吐白泡、起白沫,那样小浆水就会变味儿,不是个正儿八经的“酸”。小浆水大约需要沤个十天半月,这与气温有关,与浇面汤的次数和稀稠也有关,不一而足。待到淡淡的酸味儿充盈于狭小的厨房,母亲坐上砂锅,将小浆水熬沸,灌瓶,拧盖。经过沤和熬的小浆水能存放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悠长地挑逗和满足着人们的味蕾。
  如果说小浆水是“调味小菜”,那么老黄菜绝对称得上“重仓大菜”。旧时的农村家家户户摁老黄菜,那升起的炊烟,忙碌的身影,可谓秋后的一道盛景。粮食入了仓,黄梨封了堆,米面装满缸,白菜、萝卜、土豆下了窖,闲下来的村民开始互相帮衬着摁老黄菜。在院里架一口大锅,塞几根松枝,点火烧水。拧下刚从地里刨回来的白萝卜缨子,拣去枯叶,挑到河边淘洗干净,摁进开水锅里煮几滚,再揪住预先埋设锅内的“草腰子”将缨子翻过来,继续煮。煮熟的萝卜缨子捞进大盆,用凉水过几遍,一把把挤干,层层码放于案板上,码完,再倒扣块案板,上面压石头、铁块等重物,缨子里的水就小河般沥拉下来。萝卜缨子沥水需经过十多个小时。腾出手来拾掇白萝卜,切掉萝卜头,削掉萝卜尾巴,刮掉长根须的地方,一个个白萝卜被撂进水池中。黑水洗个白萝卜,只需两遍,白萝卜就像白白胖胖的娃娃挤挤挨挨堆满筛子和大盆。
  开始摁菜了!有人将礤床架在水桶上礤萝卜,有人在案板上切黑菜——经过熬煮挤干的萝卜缨子此时有了新名字:黑菜。萝卜白,黑菜黑。有人将萝卜和黑菜交替铺进开水烫过好几遍、太阳晒了好几晌的八斗大缸里,边铺边用擀杖捣,铺铺,捣捣,捣捣,铺铺。摆放一院的水桶空了,筛子空了,大盆空了,丰收的喜悦被匀匀实实摁进缸内,压轴的一块圆青石(压菜石)为一年的辛苦劳作画上句号。一缸老黄菜,从冬吃到春。农村的猫冬时光从一缸老黄菜正式拉开帷幕。
  高平人爱那一口酸香,将酸菜吃出独属于这方土地的绝味。小浆水、老黄菜配豆腐、豆芽,捏一撮粉条,蒜瓣、姜末炝锅,浇在大碗的饸饹上,再撒点芝麻盐、配两瓣生蒜,“秃噜”一筷子,那叫一个口口味绝美,顿顿吃不厌。小浆水不烂汤,在小浆水里拌小面疙瘩,甩鸡蛋,撒葱花,不仅解馋,还是一剂解酒妙药。最是那一碗老黄菜炉面,老黄菜的寡与五花肉的油、手擀面的香奇妙结合,嚼一口,回味无穷。还有老黄菜肉饺子、老黄菜配疙瘩……酸菜的酸爽,丰盈了高平人的四季餐桌。
  近年来,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人们越来越讲究科学膳食、健康养生,摒弃腌制菜。小缸沤的小浆水、大缸摁的老黄菜,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但高平人对酸菜的独爱却在岁月流逝中,酿造出更为浓香的家乡味道,成为高平菜谱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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