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客人,如果你从东边来,走进我们的村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醒目的八卦楼。
那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
八卦楼屹立在村子东头的第一个十字楼口。
我第一次看见八卦楼,感觉怪怪的,觉得它就像一件刻意做旧的文物,不伦不类,荒唐可笑。
在八卦楼的中心,竖立着一块青石碑,当我看清石碑上的文字的时候,恍然大悟,顿时觉得有点难为情了。惭愧。
八卦楼是一个功德楼,石碑是一块功德碑,功德碑上镌刻着许多捐款人的名字。
尘土飞扬的主干道,消失了;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出现了。八卦楼是见证、是纪念,是连接这一段历史的纽扣。
八卦楼是成了我们村地标性的建筑。
每一次回故乡,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八卦楼,它像一个固执的老人一样,遥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是它,第一个迎接远方的客人;是它,第一个欢迎他乡归来的游子。它像故乡的守护神一样,守护着我的村庄。
我记得,它的南边,是镇税务所,是生产队的老油坊;它的北边,是镇食品站,是土特产收购站,十字路,北面是拐沟,南面是八亩园。
我所熟知的一切、记忆中温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人世沧桑,物是人非,一点点的忧伤和酸楚,是人之常情,但我更多的是欢喜。
找不到儿时的路,有什么关系呢?看得见的,都是展示未来美好的路。故乡,已不是记忆中的村镇了,而是一个崭新的城镇。
夜晚,黑得令人恐惧的记忆,远去了。两条彩虹一样的光带,在马路两旁升起,宛如一个童话里的背景。
另一个地标性的建筑,还在吗?
露天大舞台还在!
高高的大舞台,令人头晕目眩的大舞台,演戏、社火、放电影、万人大会,都曾在这里一幕一幕上演。
在舞台上的两个角,曾经有两个小屋,一个是电影放映室,一个是村子里的广播室。我曾做过广播员,我小学时的另一个同学做过放映员。
往事是五味杂陈的重中药。
堂兄是研究心理学的,他说,往事回忆一次,心灵就会受到一次伤害。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远走他乡,只是他经常回故乡,对故乡的变化了如指掌。他侃侃而谈,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导游。
我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我也是咱们村里的人呀!”他愣了一下,继而和我一起放声大笑。
大舞台像是一个被冷落、被遗弃的孩子一样,被夹在建筑和树木的中间,已经失去了引人注目的地位。
八卦楼成了最靓丽的风景点,犹如网红打卡地一样,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八卦楼的周围,晒太阳,聊天。
让我惊奇的是,有一个烧饼摊,摆在八卦楼下,生意很红火。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在过去,只有赶集的日子才会有摆摊设点的、做小买卖的,而这对夫妇的生意,成了他们的日常工作。这大约是城镇化最典型的一个标志吧。
烧饼黄澄澄的,大,实在,分量足,看样子年轻人的手艺真不错。
我问:“一个烧饼多少钱?”
他看了我一眼说:“一块五!”那眼神足以说明,他把我当成外乡人了。
买6个。我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看着小伙子揉面。一个烧饼一块五,6个是,6个是,多少钱?
我正在计算着,没想到小伙子来了一句:“你小时候数学学得不好吧?”
我哈哈大笑,是的,没想到还真被你猜中了。他不知道的是,若论面食中的熟食这一行,我可算得上是祖师爷级别的了。
给二弟笑说这件有趣的事,二弟说这个孩子是谁谁谁的儿子,他不认识你。我说,他爹我也不认识。二弟说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就是那个开诊所的谁谁谁嘛。
二弟媳妇接过话茬说:“哥早就出去了,那孩子他爹小得很,怎么会认识!”
细细碎碎的生活细节、细细碎碎的人生旅程、细细碎碎的乡情亲情,像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一样,飞扬。
八卦楼,你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端庄严肃的模样,想必,你憋得很难受吧?
我很想听你仰天大笑几声。
安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