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北上偏关

  初闻偏关,以为是相对某个“主关”而言,取“不正”之意。真正遇见,才知其因“东仰西伏,似人首之偏隆”的偏头关而得名。偏关虽偏,以形命名。
  偏关位于山西省西北边陲,地处晋、陕、内蒙古三省(区)交界处。北依长城,与内蒙古清水河县接壤;西临黄河,与内蒙古准格尔旗隔河相望,“鸡鸣三地”之处,乃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境内长城黄河牵手,内外长城交汇,堡寨烽燧棋布,遗址遗存丰富,被誉为“中华长城古堡第一县”。明代时,偏头关与宁武关、雁门关并称为“中华外三关”,为“三晋之屏藩”“晋北之锁钥”。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金戈铁马的残酷厮杀已湮没于历史的云烟。走进如今的偏关,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蜿蜒的绿色长城,一幅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田园画卷。
  昔日战痕犹在,如今亭亭如盖。


  偏关地广人稀,1685平方千米的土地上,仅生活10万人口,县城常住居民不足5万。与我所在的高平相比,面积几乎是其两倍,人口不足其1/4。无论是黄河一号线,还是长城一号线,车少人烟稀,仿佛我们坐的不仅是专车,走的还是特批专线。沿途偶尔可见的村庄,小且矮,石头房子依势而建。村庄,房子,仿佛都是山的一部分。
  有村庄的地方便有赖以生存的田地。偏关的粮田建在“塬”上。“塬”,我从未深究过其本意,但当一块块于山顶上被捯饬得齐齐整整的平地从我眼前闪过,这个字猛然从我的脑海里跃出,我觉得再没有比用“塬”来形容偏关地貌特征更准确的字了。查找度娘,西北部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高地,四边陡,顶上平,即为“塬”。
  路过的“塬”,高矮相连,形貌相同,就像无数个同胞兄弟在列队欢迎我们,热烈而沉默。“塬”在山顶上,水向低处流,无水之“塬”很难生长庄稼。聪慧的偏关人在塬下筑水平阶,沿等高线自上而下内切外垫,形成里低外高态势,起拦蓄降雨作用。车行“塬”过,只见层层梯田托起的“塬”,不见曲曲弯弯的路。或许要走近,或者要俯瞰,才能看到如链的羊肠小道通向高“塬”,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塬”上有拔谷锄苗的人。
  偏关之“塬”,高如祭坛,有一种神圣肃穆之美。
  偏关十年九旱,昼夜温差大,雨热同季,光照充沛,适合种植糜子、荞麦、谷子、马铃薯、黍子、豆类等小杂粮,其中种植面积最广的当属糜子。据《偏关县志》记载:“偏关种植业以谷子、糜黍、豆类等小杂粮为主。糜黍种植品种有:偏关大红糜、白糜子、黄糜子、小青糜、小红糜、香色糜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糜子是上天赐予偏关的礼物。它耐干旱瘠薄,不择地势水肥,即使在陡峭的山坡亦能顽强生长。偏关人亦偏爱糜子。用糜子做酸捞饭、酸粥、酸稀饭,味如酸奶,酸香爽口,不仅清热解渴,其富含的乳酸菌,还有减肥、降低血糖血脂、改善心脑血管之功效。规模化种植,特有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糜子为偏关赢得“中国糜子之乡”美誉。
  用偏关“塬”上生产的小杂粮制作的美食独具地方特色。偏关豆腐由黑豆、黄豆磨制而成,嫩、白、软、坚,味正香醇,是偏关人待客之必须;荞麦去皮、磨成颗粒加工制作的偏关凉碗托口感软弹,消暑防热,人见人爱。偏关的“塬”上还生长高蛋白的苜蓿草和天然药材植物,得天独厚的牧草资源,让偏关的养羊业从4000多年的上古时期传承至今,并发扬光大。偏关羊肉口感细嫩、营养丰富,低脂肪、低胆固醇,壮阳、补血、治虚……年销售量高达500多万公斤,关乎老百姓的“钱袋子”,是老百姓的“命根子”。
  偏关之“塬”,是偏关人用果敢和智慧创造的生命家园。


  大巴沿黄河一号线,穿过宁武芦芽山广袤而葱郁的原始森林,穿越保德依黄河之滨徐徐铺展的绿色长廊,如一个红色箭头,向北直指偏关。
  偏关之“绿”清浅,不似南方的花香氤氲、绿树婆娑,也不像静乐的草木葳蕤、浓荫夏长。远远望去,阳光暴晒下的偏关漫山“蔫草”。偏关的山是石头山,片石自然形成,一层层,一片片,刀削斧砍,深刻齐整。我看到的“蔫草”亦不是草,而是油松。一架架荒山,一道道圪岭,人工种植的油松,小的状若蒿草,年纪三五岁;大的宛如扫把,三五十年光景。树高千尺根深在沃土。偏关的树,根向石头扎,石头之下还是石头,无穷尽也。它们生长缓慢,可能一生都难以参天,但它们就像偏关的戍边将士,守土护疆,心性比石头还坚硬;它们就像偏关的人民,扎根边塞,意志比石头还坚韧。
  偏关之“绿”,傲然石上,有一种动人心弦之美。
  边塞重地,长年征战;风沙肆虐,沟壑纵横。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恶劣的气候条件,导致偏关的原始植被几近绝迹。偏关人一年中有半年在植树造林,人工搬苗,人工运水,从山下到山上,再从山上到山下,来回往返,汗水淌过春夏秋冬,足迹踏遍山岭圪梁。为减少水土流失,他们在山坡上挖交错排列的鱼鳞坑,以贮存“贵如油”的雨水,为油松提供有限的囊尽天地之馈赠的水肥。浅浅的土层,种不下高头大树,仅能让几十厘米的油松保持直立。偏关人誓将“荒山”变“绿山”,“换书记不换主意,换县长不换主张”“一任接着一任干,一级干给一级看”……以坚韧之力重塑山河、治理生态,以愚公之力见缝插绿、逢山播绿,以“馒头加镢头、烩菜加会战”的不屈精神,年年岁岁,绿色接力,将偏关打造成全省生态建设红旗县,黄河流域生态文明建设先进县,在不毛之地写下绿色诗行,筑起绿色长城。
  如果说右玉是“沙漠之城”逆袭“塞上绿洲”的典范,那么偏关便是“石头缝里”绣出“绿色森林”的标杆。
  偏关之“绿”,是偏关人用辛勤汗水浇灌的生命之绿。


  沿着黄河两岸走,一路美景目不暇接。静乐之美,美在汾河川,湿地公园,河水婉约,绿植丰富,一泓清水入黄河,幸福汾河漾碧波。保德之美,美在故城,油枣甜杏子香,雨后彩虹天上挂,黄河从此处拐了个弯。河曲之美,美在渡口,昔日走西口河水湍急,今朝观美景静水微澜;美在“隩”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一字道破河曲得名之由来。偏关之美,美在老牛湾,九曲连环的黄河与雄伟壮观的长城,像一对恋人相拥相依,一路向南,结伴同行八千米。
  在来忻州之前,我见到的最长最大的河是家乡的丹河。丹河由西北向东南贯穿高平全境而过,为沁河的一条支流。宽大而坚固的河坝里,水流如线,拦坝截流,蓄水成河,春夏涨溢而冬涸。所以我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黄河。“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浊浪滚滚,惊涛拍岸,是歌里的黄河。“雪原雷动下天龙,一路狂涛几纵横”“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泥沙多水湍急,黄水黄涛纵横,是诗词里的黄河。
  我想象中的黄河,是一条桀骜不驯、横冲直撞的暴脾气黄龙。在老牛湾邂逅黄河,我才知道,母亲河还有“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镜照檐楹”的婉约静美。
  老牛湾依山而建,整个村仿佛坐落在一块大青石上。雄山、秀水、古堡、村寨、长城、黄河,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在这里完美融合,遗世而独立,卓然而不群。老牛湾被誉为“黄河入晋第一湾”,黄河在此处回头,形成“几”字形360度大回旋。大回旋环抱的岛屿,宛若一头庞大的老牛,脊背高高耸起,牛头探入水中。一弯黄河脉脉含情,两侧峡谷壁立千仞,山水共长天一色,优雅而刚健,辽阔而静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穷尽想象也无法抵达。
  我脚踩凹凸不平的石板道,手抚片石砌筑的石头墙,背靠屹立在悬崖之上的望河楼,极目远眺,古城堡、古栈道、古民居、古商铺沿河而建,对岸准格尔旗、内蒙古清水河县尽收眼底。人类逐水而居,文明伴水而生。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哺育了两岸亿万儿女,孕育了几千年华夏文明。这些从小到大耳熟能详的词句,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同身受。
  偏关之“美”,美在老牛湾;老牛湾之美,美在“凝静”。万家寨水利枢纽将奔涌咆哮的黄河变成高峡平湖,水流在此处变得缓慢,泥沙沉积,水面清澈,碧波万顷,母亲河展示出她柔美旖旎、造福子民的博大情怀。万家寨水利枢纽如高墙壁垒,横亘于黄河北干流托克托至龙口峡谷河段,河水凝固成湖,机器日夜轰鸣,源源不断的净水和数以亿计的电流日夜涌动,惠及两岸蒙汉居民的幸福生活。
  这幸福,如滔滔黄河水,源远流长;这幸福,如巍巍长城长,绵亘古今。

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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