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故里二题

  

村戏

  高村和杨家垛是万荣县的两个村子。
  高村是大村,逢年过节或者集市庙会,都要请戏班子唱几天戏。请戏班便要花钱,每家每户均摊。这种事儿多了,大户人家不在乎,小家小户却承受不起,只能卖地。高村与杨家垛连畔种地,高村卖地,杨家垛买地。多年过后,杨家垛人把地买到了高村村边,吓得高村人在村边打起一堵墙,企图阻止杨家垛人继续买地。
  这是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事了。
  高村人爱热闹,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高村是乡政府所在地,但这也是高村人争取来的。高村乡的地形是南北长,沿着209国道两旁十几个村庄,北起张薛村、南至闫景村,王亚村位居中心,因此社址就选定了王亚村。谁知道王亚人不答应,理由是要占用他们村的土地,县里怎么做工作都不行,王亚人很坚决。高村人听说后马上表态,欢迎公社驻扎在他们村。高村北边只有两个村庄,社址选在高村,实在是太偏北了,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违心地把社址定在了高村,但社名仍然是王亚公社。
  王亚公社,社址却在高村,无形中给人造成许多麻烦和困惑。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临汾工作时,回家探亲坐火车到运城,再坐公共汽车到高村下车,步行几里路就到家了。一次回家,我身旁坐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攀谈几句,得知他要去王亚公社,便对他说,咱们都在高村下车。小伙子说他在王亚下车,我告他王亚公社就在高村,但他就是不相信,到后来小伙警惕起来,好像我居心不良,想要骗他似的。车到王亚,小伙慌慌张张地跳下了车。我望着车窗外马路边孤零零地站着的小伙子,脚下还堆着许多行李,无奈地叹了口气,罪有他受的,十几里路慢慢走吧。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后来要求地名相符,才改为高村乡,这也是没有几年的事。最近高村人又迎来一件喜事,高村乡升格为高村镇了。
  高村是公社所在地,有一家食堂、一家供销社,而在最南端的闫景村,却是供销、日杂、食堂、煤建、木材、信用社、邮电所等等一应俱全,当然还有那座名气很大的闫景中学。有一年换发记者证,我的籍贯一栏赫然写的是万荣县闫景镇,记者证五年一换,我莫名其妙地当了五年闫景镇人。
  杨家垛村傍着高村这么个大村,高村热闹、杨家垛沾光。比如高村唱戏,杨家垛人只摊两条腿,高村有戏,杨家垛人比高村人还兴奋,早早地就来到舞台下,戏演到高潮时,掌声、喝彩声比高村人热烈多了。
  说来可怜,杨家垛村子太小,从古至今,村里没有正儿八经请戏班子唱过一台戏。2008年我母亲去世,中国戏剧二度“梅花奖”获得者、蒲剧演员景雪变前来吊唁。雪变说,她们剧团正在平陆演出,她把剧团调回来给老人热闹热闹。我婉言谢绝了雪变的好意。其实我说不出口的原因是,我们村连个舞台也没有,你让演员咋演?
  村里最大的文化娱乐就是放电影,虽然没有放过几次。记得村里第一次放电影,是在学校,土墙上挂起一块白布,电影就开演了。那是一部戏剧电影《蝴蝶杯》,多年后才知道剧种是河北梆子。
  有一个时期,各村都兴办起宣传队,我们村也成立了宣传队,节目大多是自编自演,也有移植的,现学现卖。白天在田间地头,晚上在大队部,就在地上站着表演,社员们嘻嘻哈哈围着观看。二姐当年是主角,她们还出村演出,登上了桥头村、高村的舞台,又是唱又是跳地闹腾一晚上,人家大队赠送给她们一块玻璃镜框,她们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这是家戏吗?我觉得算不上。我刚刚记事,村里闹过一次家戏。还是在大队部,拆来了我家的大车门,用碾场的碌碡支在下面,小孩子可以在底下跑来跑去地玩闹。演出的是眉户《梁秋燕》《杀狗劝妻》,可能还有别的节目。《梁秋燕》是当时风靡一时的戏,眉户,好听、好唱;《杀狗劝妻》主要是因为演狗的孩子比我大不了几岁,顶着件黑棉袄在台上蹦来蹦去,很是滑稽可笑,唱得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那天很是热闹,全村人都来了,大队部是一座三合院,和普通的农家院落一样,三分大,北边搭了个戏台,院子就没有多大一点地方了。好在村子小、人也少,能够挤下,也显得热闹。
  这次闹家戏,在我们村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也可能是空前绝后的,以至于好多年后,村里人还在津津乐道。记得有一次一位老太太来家里串门,和母亲说起了那年的闹家戏,老太太说:咱村那些娃娃就是唱得好,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对于那次闹家戏,因为年纪小,我是记不起什么了,为此我专门打电话向二姐求证。二姐大我两岁,她说她还记得那次闹家戏。二姐说,当时有一个过门不久的小媳妇,很腼腆,和人一说话就脸红,总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人。但她上了舞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身段、那碎步、那兰花指、那眼神,一出场就迎来碰头彩,真个浑身是戏,唱得那叫一个好!一看就是行家,在娘家一定是闹家戏的台柱子。
  那次家戏,我的记忆里是朦朦胧胧的,一些情节只能靠脑补和想象:台上演员在咿咿呀呀地唱,台下村民仰着脖子全神贯注地看,看到交关热闹处,人群中便爆发出欢呼声、叫好声。
  那是杨家垛村民的节日。
  杨家垛村是闹过家戏的。

从杨家垛到云顶

  村子太小,让人烦恼。
  出省好说,问是哪里人,说山西即可;在临汾工作时,问是哪里人,说是南县的或是万荣的。调回运城后,满大街都是万荣人,碰到万荣老乡,总是热情地问你是哪个村的?这便让我尴尬了。说村名吧?十有八九都不知道。后来我学聪明了,再有人问,我说离高村不远。高村是个大村,又是镇政府所在地,万荣人没有不知道的。
  但是,前几天就遇到一件尴尬事。我参加一个饭局,在座的万荣人居多,一个个说自己村名时,一位女士说她是高村的,我赶忙说:我村你一定知道,我是杨家垛村的。那位女士一脸茫然:杨家垛村?没听说过!
  我羞惭得无地自容,但一想,也能理解。比如追星族,你认识人家明星,人家却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其实我们村和高村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距离近一点。但我们村不属高村镇管,我们杨家垛村隶属万泉乡管辖。
  村子离高村近,村里人有事无事一天都往高村跑几趟。我们村地势高,跨上自行车不用蹬几下,就窜到了高村。
  如果有一个人回来说高村今晚有电影,到傍晚你看,我们村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便往高村戏台下跑。跑到后却没有电影,白跑了,掉头就走,碰到村里人,告诉他们没有电影,那些人照例还要去,到了戏台下才死心。
  有人问高村人:你村今晚有电影吗?高村人答:不知道,你们去问杨家垛村人吧!
  杨家垛村,几乎清一色的姓杨。“几乎”,那就说明不是全部,也有几家别的姓氏。
  我们小时候认为天下人都姓杨。我最要好的小伙伴给他外甥新书皮上写名字,工工整整地写上“杨某某”。他姐说,我娃不姓杨。他挺奇怪:不姓杨姓什么?
  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质问一个姓李的孩子为啥不姓杨?姓李的孩子见人群里有个姓任的孩子也跟着起哄,便指着他说:你也不姓杨!任姓孩子理直气壮地说:我家到杨家垛村好多年了,我早都姓杨了!
  追根溯源,我们杨家是从哪里迁移来的呢?原来有家谱,现已遗失,无处查阅了。以前听老辈人讲,我们是杨家将的后裔,但这只是传说,无凭无据。
  我们村有个习俗,正月十三不出门,据说是为了纪念杨家将在金沙滩那惨烈的一仗,这一天是杨老令公的忌日。我们从小就恪守着这一习俗。
  那天见网上有这么一条消息:运城市万荣县274个行政村合并为207个行政村。我心里一惊:我们杨家垛村肯定是要被撤并的。
  其实这个消息早前就看到了,我没有点开看。我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自己欺骗自己。
  我们村撤销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合并到哪个村呢?
  我把心一横,点开了网页,查看万荣县,又查到万泉乡。我们杨家垛村果然被撤销合并了,但不是被别的村吞并,而是4个村庄:桥头、桥上、杨家垛、庙后合并为一个村,取名“云顶村”。
  云顶村,好浪漫、好有诗意的名字。
  有人问:“兄台贵府何处?”
  答曰:“在下云顶村人氏。”

杨星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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