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自行车上的流年

  我是坐着父亲的自行车长大的。自行车后座是我的专座,起初垫了软垫、绑了护栏,怕小小的我掉下去。后来我长大一些,父亲便把护栏拆了,在后轮两侧安了两个脚踏。
  每天,父亲骑车载我上学、放学。穿梭于人潮车流之中,我会叽叽喳喳地讲述当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我通常报喜不报忧,只说老师夸我了,不说数学又没考好。更多的时候,我坐在车后座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气息——有飘着柳絮的春风,有暖熏熏的夏风,有槐花香的秋风。那时冬天的风似乎从未凛冽过,大约是有父亲在我身前,父亲的后背宽厚而结实。
  父亲还骑车载我去书店。我在店里看得入迷,他也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从午睡刚醒看到暮色四合。临走时结账,我想要一本涂色书,却因为太贵,拿起又放下。父亲说,喜欢就买。可他放下了他刚刚看的书,隔天去图书馆借了一本。
  父亲总载我去山西博物院。上迎泽桥过汾河,上坡很难,父亲奋力蹬着车。我多希望自己脚下也有两个脚蹬啊,于是用力晃动双脚作蹬车状,只是我蹬的“车子”没有阻力,只有阵阵凉风。
  父亲还载我去山西大剧院看琵琶古筝的演出。我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过了半场便出去坐着。而父亲坐在那里认真听完了整场,手打着拍子,如痴如醉。
  动物园也常去。跨越半个城,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靠着父亲的后背几乎睡着了。感觉车被石头绊了一下,我揉着眼睛问道:“到了吗?”父亲说:“快了。”
  父亲载我去公园,用傻瓜相机照出了我乐呵呵喂鸽子的照片、站在海洋馆前的照片、放风筝的照片、玩大象滑梯的照片、在草坪前比“耶”的照片……迎泽公园、汾河公园、儿童公园,太原市内的公园没有我不熟悉的。
  上中学后,学校离家很近,不再需要父亲接送。唯一一次坐父亲骑的自行车,是读高三的时候,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坐。那天我又一次没考好,满心沮丧,在凉如水的夜色里蔫头耷脑。没能在附近书店买到需要的练习题成了压垮我的稻草,一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父亲看我委屈的样子,拍拍车后座,对我说:“上来吧,我带你去别的书店买。”
  我说:“我不像小时候那么轻了,你带不动我。”
  父亲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带不动?快上来吧!”
  我迟疑着上车,垂下的双腿已经能碰到地面。
  摇摇晃晃的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父亲问:“是不是感觉回到幼儿园的时候了?”
  我笑了一下,泪流满面。
  那年我17岁。不知道该怎么描绘当时的感受,只是回家后顾不得装满书包的卷子,打开日记本急急地记下那一刻,我怕我忘了。彼时,我的泪浸湿了纸,一如此刻。
  父亲的自行车还载过许多人,生病的弟弟、想去动物园的姐姐。大约家里所有的孩子在小时候都坐过父亲的自行车。父亲喜欢孩子,孩子们也喜欢父亲。
  如今我离家求学在外,父亲和他的自行车总是会莫名出现在脑海:想起自行车那墨绿色的车身、掉了很多次的车链、修过许多次的车胎;想起父亲略带薄茧的手、温厚的笑容、坚实的后背。大约此刻,父亲也在算着我多少天后就能够回家了。我仿佛听见自行车“嘎吱嘎吱”唱着歌谣,催着我“回故乡,回故乡”,那是父亲作词、时间谱曲的乐章。

赵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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