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酒枣香

  入冬后,常常想起家乡的酒枣。有时偶尔路过农贸市场,也有操着乡音的叫卖者,拣一颗尝尝,虽然色泽靓丽、酒味浓烈,但咬在口里很少能尝到那种被糖化后酒香中混合着枣香的味道。
  秋分前后正是枣儿收获的时节,山洼里到处是拎着杆儿打枣的人们,随着杆儿敲打在树枝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熟透了的红枣顷刻间洒满了地,打枣的人互相呼喊着、唱和着,此刻的乡野里到处弥漫着的显然是一曲丰收的交响乐。一袋袋的红枣扛回来摊满了院子,女人们顾不得休息拿出簸箕开始挑拣,个头特别大的放一边,连夜用麻线串起来挂于屋外的墙壁上等待自然风干,叫作串串枣,多用于馈赠在外的亲朋好友,有时在集市上也能卖个好价钱。等级最高的自然用来做酒枣,个头不需太大,但要熟透,而且不能有任何外伤。挑剩下的统称为混混枣,直接放到铺好的席子上晾晒干以后便可以自用或上市了。遇到下雨,便将炕上的席子掀起来,将枣儿铺在下面用炭火的热量将其烘干。
  做酒枣可是个技术活,同样拣好的红枣,如果入缸时把握不住火候或者在过程中有什么纰漏,要么味道不纯正,要么干脆会发霉变质,只能生生倒掉。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村子里做酒枣的能手,不仅给自己家里做,邻里有时也请她去做,而且经过她手做的酒枣从未出现过发霉的情况。
  准备打枣的前几天,便将准备做酒枣用的缸和坛子搬到院子里洗刷干净,反复在太阳底下晾晒,然后选择在大晴天让枣入缸。这些缸和坛子大多是当地瓷窑烧制的,但在选用时也有讲究,不仅外观必须光滑漂亮,而且盛过水或放过诸如醋等其他液态物品的也不能用,体现了乡民们对酒枣的敬重和敬畏。用现代观念去诠释,当中也不无科学道理。同时,得准备好白酒,必须是53度以上的瓶装酒。
  正式开始做酒枣。先将挑拣好的红枣放在干净的簸箕或脸盆里,上面用三钱的酒盅洒上两盅高度白酒,反复搅动均匀后倒入缸内,用酒的标准按容器的大小,一般一斗(大约10公斤)容量的缸用二两白酒,过多则酒味太浓,过少则容易腐烂。放满枣儿后,先在缸口边缘洒一盅酒,然后迅速用麻纸覆盖,接着将石板扣压于麻纸之上,再用黄土和成的稀泥将缝隙抹平,之后将缸置于阴凉干燥的地方。红枣与白酒在岁月的时光里不断分解融合,1个月的时间酒枣便可生成。
  从酒枣入缸那天起,孩子们便每天扳着指头数时间,盼望着酒枣满月。满月那天,家家户户都要开缸开坛看酒枣的成色与好坏,顺便取一两碗出来。取出来的酒枣,先分给家里的老人品尝,然后才轮到孩子们。干燥的冬日里吃上几颗新鲜的酒枣,那份既香又甜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过年时吃酒枣是家乡重要的习俗,做好了的酒枣须在年三十晚上正式启封。依稀记得母亲拿着用柳条编制的小簸箩盛满酒枣,依次给灶台后边、水缸里和孩子们的枕头边各放3颗,祈盼新年安康。大年初一清晨,孩子们走家串户去拜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给来自家串门的孩子揣几颗酒枣到衣兜里。
  自给自足的时代,家乡的酒枣是不会进入流通环节的,偶尔也有脑子活泛的村民在腊月里到集上换些过年用的东西。20世纪80年代初期,酒枣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冬日里几乎每天都有骑着三轮车、赶着马车的商贩走村串户收购酒枣,行情好的时候每斤酒枣能卖到一块多钱,于是家家户户都靠着做酒枣增加收入,恨不得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都用起来。那时我还在乡下工作,每年冬天都要用自行车将母亲做好的酒枣驮到镇子上卖,图的就是每斤可以多卖三两角钱。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香喷喷的酒枣便不再受人待见。据说是农家土法做的酒枣品质虽好,但不利于长途贩运。后来又有人琢磨改进包装方式以方便运输,但终因种种因素失去了往日的口碑,依靠贩卖酒枣为生的人们也不得不转入其他行当。
  但在我的家乡,用古法做酒枣的手艺并没有失传。守候在家乡的老人们总要在枣儿红了的时节提上筐子,带着挠钩去房前屋后摘些鲜枣回来,他们再也没有力气去用杆儿敲打树枝,也再不需要那么多的红枣,但每年做一点酒枣给远在外地打拼的孩子们过年回来吃,是他们心中不变的念想与坚守。知道我惦记着这家乡的味道,远在乡下的兄长每年都要做些地道的家乡酒枣,赶在春节前快递给我。每一颗饱满的酒枣里,都是时光与亲情的味道。

薛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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