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住院了，这次病情很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尽管对病情了解，有心理准备，但从病房出来的刹那间，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
　　父亲因病去世时，姐姐作为4个孩子中的老大才12岁，我不满2岁。在这样一个艰难困苦的农村家庭，姐姐过早帮妈妈分担起生活重任。姐姐没上过学、不识字，但从小爱唱歌，心灵手巧，吃苦耐劳，乐观要强。十几岁时和妈妈推碾拉磨、料理家务，十七八岁时在大队电磨厂磨面、平田整地挣工分。姐姐和姐夫自由恋爱在本村成家后，日子虽不宽裕但恩爱幸福，我们全家都为姐姐高兴。后来姐姐学会了裁缝，自此逢年过节，弟妹们的衣服、鞋几乎都是姐姐包圆。那时外甥们才刚刚几岁，姐姐白天照顾幼小的孩子，夜深人静时一针一线赶制衣服，至今摆放在家的一台几十年的老式缝纫机就是见证。我们打心眼里认定姐姐、姐夫就是最亲的依靠。
　　姐姐每天都会看望妈妈。但从2008年开始，虽然还是每天去，但性格变得有些冷漠，帮妈妈洗涮、干家务的事儿愈来愈少，看看坐坐就急匆匆回自家了。最初我们以为姐姐是更年期方面的问题，根本没意识到她生病了。2009年，姐姐右眼做了青光眼手术。手术做得很好，恢复得也不错，也许是姐姐对手术过分担心，术后身体大不如前，时常焦虑烦躁，有时还会喃喃自语。直到2011年，我和外甥们陪姐姐到北京就医，确诊姐姐已患阿尔兹海默症。
　　姐姐生病后真的是什么也不管了，不像以前一见我总是高兴得有说不完的话。最初几年，她还能在自家小院来回走动，重复地表述一些话，有时也哼哼儿时喜欢唱的歌曲。我多次嘱咐外甥们在家里循环播放些姐姐爱听的歌曲，也曾经试着让姐姐裁裁裤边、改改袖口，想以此唤回姐姐的一些记忆，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姐姐听后总是一脸木然。尽管这样，姐夫搀扶着姐姐，仍坚持每周一次看望妈妈。
　　姐姐曾经是那么勤快能干。春播秋收、种菜点瓜、施肥浇水、种树栽苗，姐姐从不喊苦叫累。她手把手教我们干活，和姐姐一起干活总是开心快乐的，那是我们珍贵美好的记忆。姐姐是妈妈的好帮手。在农村普遍穿补丁衣服的年代，妈妈有时忙不过来，弟妹们衣服、袜子上好看齐整的补丁，就是姐姐用心揣摩、反复比划、缝缝补补的杰作。我和弟弟上大中专期间，姐姐买来枣红色毛线亲手为我们织毛衣。可姐姐自己却是极其节俭，一件旧衣服洗了又洗，改了又改，就是舍不得丢弃。
　　姐姐对弟妹的爱真诚无私。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我得了黄疸肝炎，几天几夜水米不进，家里托人从县城请了医生医治也不见好转，妈妈和姐姐不分昼夜守护在我身旁。至今清楚地记得，姐姐几次用小勺喂我绿豆汤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在我的脸上。我不小心左眼被榆树枯枝扎伤、弟弟骑摩托车右腿骨折，都是姐姐第一时间赶到县医院守护陪伴我们做手术。记得小学五年级全县语数竞赛，我获得第八名。姐姐得知消息，请我到家吃饭。姐姐、姐夫把我拉在他俩中间不时给我夹菜，姐夫还拿出一瓶代县的“三关宴”高粱酒让我喝几口，姐姐也高兴地尝了一小杯，这是我印象中姐姐唯一一次沾酒。
　　姐姐正直善良。小学四年级时，我是班里的少先队队长。当时我和一位杨姓女生是同桌。杨同学背了一个各色布料精心拼制的花书包，她常嘲笑姐姐为我缝制的褪了色的军绿小书包，两个人为此没少拌嘴。记得是3月份的一天，杨同学书包丢了，她向老师告状说是我偷的。我再三解释，老师却不问青红皂白，撤了我的少先队队长。一颗幼小的心灵受到这样无辜的伤害，我委屈得当时就“哇哇”哭了。回家后，我和妈妈、姐姐说起学校发生的情况，姐姐满脸凝重地说：“二小，你要说实话，如果书包是你偷的，咱必须立马赔礼道歉。如果你没做过这事，老师不作了解一口认定也是不对的，咱找老师说说理。”姐姐当时20岁左右，不知哪来的勇气，下午就带我找了老师，可老师坚持认定就是我干的。姐姐从未和别人争执过，这一次她和老师争得面红耳赤。回家路上，姐姐拉着我的手说：“二小，姐姐会找学校查清这个事的。”大概1个月后，有一天，姐姐高兴地对我说，老师专门叫她了，说冤枉了我。“六一”儿童节前，姐姐特意为我缝制了一件崭新的白色的确良衬衣，对我说：“二小，人要有志气、有骨气、走正道、做好事，姐姐相信你！”我上大学后，有一次姐姐和我聊起这事，说有些人有些事都不是故意的，咱们要宽容。姐姐虽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的言行潜移默化影响着我。
　　2019年姐姐突然失语，后来牙齿全部脱落、右眼也近乎失明，2023年又检查出甲状旁腺，电解质紊乱。我们多次咨询专家，考虑在保证麻醉效果的前提下，进行手术治疗，答复都是基于姐姐无法配合，术后能否苏醒是个未知数。我一个人多次去看望姐姐，心疼得几次失声痛哭。
　　姐姐生病十几年来，姐夫精心照护。妈妈常对我说，你姐姐虽不能说话，但有你姐夫、外甥们照顾，是幸福的。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是强装笑脸附和几句，转身一个人悄悄抹眼泪。姐姐小时候经历了一个农村家庭最难捱的日子，吃了不少苦，成家后相夫教子，在该享福的年龄却生病了，医学也无能为力。想到这些，心里就一阵一阵难过。
　　姐姐住院期间和出院后，由于工作原因，我只能晚上抽时间看望，多次在床前端详着姐姐亲切慈祥的面容。姐姐有时睁开疲惫的左眼看看我，紧紧攥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我想姐姐是心有感知的。又是一年新春到，祈愿亲爱的姐姐春来向好、康泰平安！

王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