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永远的山道

  通往矿井的山道,依旧曲曲弯弯;刚出井的矿工,脸庞依旧仅有齿牙亮白的乌黑。托山、土朱、一平硐,这些隐伏冷水江市群山的金竹山煤矿矿区,为千门万户捧出光明与温暖的地方,年过八旬的老作家、金竹山煤矿“终身矿工”谭谈走在40年前常走的山道上,沉稳而略带兴奋,像踏着滑落峰顶的阳光去接又一个8点班或4点班。
  随谭谈远道跋涉而来,一声声叩响山道的还有簇新再版的经典小说《山道弯弯》。40年后,主人公金竹、二猛并未被时光淘漉而去,也未染上岁月的沧桑印痕,依旧淳朴、善良、健壮,像山下饱满的稻穗或者山间流淌的清泉。当年,他们和矿区山道一起温暖了千千万万读者,随谭谈走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领奖台,如一股飓风,拉开了“山道弯弯现象”的大幕。万众瞩目中,他们又先后走上京剧、歌剧与花鼓戏的舞台,走入电影和电视剧的屏幕,也让1951年便创建,但声名并不显的金竹山煤矿和它的矿工们走进了天下人的心魂。
  相隔40年,一次次挂满笑意的老工友握手,一杯杯勾连今昔的山间米酒,一钵简单的米饭加辣椒炒肉班中餐,谭谈和《山道弯弯》又在安谧而敦厚的矿区激荡出一阵阵浪花。布满煤灰的井口、矿车、股道、工房、宿舍,还有众多追逐谭谈身影的老少目光,都在山峦枝丫间欢悦的鸟声里沉醉,咀嚼着一部文学经典的传奇。
  跟在谭谈身后重回矿山,一脸虔诚的我是标准的矿二代。20世纪60年代初,父亲几乎与谭谈同时被招工到金竹山煤矿,干的是机电工。矿区分三个,谭谈在土朱,父亲在一平硐,矿工又众多,两人并不相识。但谭谈发表《山道弯弯》后,一举成名,我父亲原本爱看书,自然也成了谭谈的崇拜者。茶余饭后,他常眉飞色舞说到谭谈和《山道弯弯》。我家是半边户,弟兄姊妹平时随母亲住在十几里外的乡下麻溪村。暑假里,父亲偶尔也会接我到矿山住,过一段远离农活的日子。1981年暑假,我又兴冲冲到了一平硐。父亲的宿舍住两个矿工,屋舍简陋,除了两张木床和几条板凳,别无他物,但我不以为陋,因为除了矿山食堂的伙食远比家里好,父亲还照例给我借来《人民文学》《收获》《芙蓉》等文学杂志。10来岁的我颇好静,喜欢看书,有书报杂志,我可以一个人整天待在蚊帐里。
  就在这里,我读到了《芙蓉》上的《山道弯弯》,刊物上有主人公金竹的黑白素描插图,很美,她的名字也让我格外亲切,像出嫁的某位姑姑。我知道小说写的是金竹山煤矿的事,走在矿区的角角落落,还格外留心观察小说里是否写到这里。年岁小,我没有领悟到小说的文学技巧和美学内涵,但内心深处悄然埋下了文学的种子。
  17岁那年,谭谈回冷水江挂职市委副书记,家里广播和偶尔能读到的《冷水江报》,时常有他的文章,写的都是冷水江景物人事。一次,广播里播出他的散文《白果岭》,我忙放下手中活聆听,渐渐入迷,对仙气飘飘、牛群出没,自己从未去过的锡矿山白果岭满是神往。不久,听说莫应丰、古华、谭谈、弘征、于莎等人在市新华书店签名售书,我赶紧向班主任老师请假。老师问明原因,黑着脸一口拒绝。我这才后悔不该太实诚,应找个别的理由。踌躇一阵,也不管回来后的处罚,偷偷溜去了早已人山人海的书店。于是,我有了一本至今保存的签名书,谭谈和莫应丰等人的字迹勾画了了,从未随纸张的枯黄而模糊,常令我回想起对文学迷恋的青涩年代。
  再次见到谭谈,是在毛泽东文学院的课堂上,他一口浓厚乡音丝毫未改,内容也极朴实,像村里苦楝树下谆谆指点的老者。课间休息,我赶紧上前问好。听到“冷水江”和“金竹山煤矿”,他的眼神分明更亮了,面容也更慈祥起来。不久,听说我渴望去鲁迅文学院读高研班,他二话没说,提笔给鲁院负责人写了一封推荐信。经过各级审查,我很快又坐在了鲁院高研班的课堂上,文学路上摸索的日子也日渐丰盈起来。
  冷水江是一座文学富矿。这座富矿,谭谈最早发现且勤勉挖掘,给读者捧出了海量的作品,像煤炭一样温暖了千万人。而对晚辈的种种教诲与指引,缘于他深知一个人挖矿远远不够,需更多矿工挥镐不止,才能将矿藏全部展现出来,给人们更多的精神食粮。
  金竹山煤矿的山道蜿蜒而展,我随谭谈漫步而前,偶尔也停伫在他当年的宿舍前沉吟。此刻,被山峦围就的天宇高远而宁静,似乎有一支巨笔,正无声书写一行大字:煤炭总有挖尽的日子,但矿区的山道将永存,矿工的精神也将永存,如同文学史上不朽的《山道弯弯》……

张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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