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家住后河村

  后河村,是垣曲盆地西北“盆沿”下的一个普通村庄,也是我出生和16岁前成长的地方。
  说它普通,是因为与周围那些村庄相比,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两样,村子都坐落在骆驼峰下,家家户户都是高低错落的四合院砖瓦房,每家房前屋后都植有各自喜欢的树种和花卉。夏天的树荫下坐着纳凉的男女老少、冬天向阳的墙根坐着晒暖暖的老头老太,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谝着闲话……在周边,这样的村庄随处可见。
  村庄是普通的村庄,但村东的河却不是一般的河,这条河叫亳清河,是垣曲县的母亲河,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记载。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亳清河清水长流、微波不兴,虽无白帆点点,但它却是安详的、平和的;当然,每逢下大雨、暴雨,它也要发点“脾气”。
  它的源头,在闻喜县东部狮子铺(还有一说是,亳清河的源头在瓦舍后面的大西沟、五龙沟),我们村的河是从瓦舍流过来的。不论时光的脚步走到哪里,河水总是昼夜不停地奔流,它顺着地势穿县城而过,一路逶迤三十多公里,流经皋落、长直、王茅,最后在原县城所在地汇入黄河。
  家住后河,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村名?不得而知、没法考证,谁也说不上来,反正祖祖辈辈都一直这么叫。我估计叫“后河”,是因为村地址设在河的下游;但也有叫我们村为“前河”的,这是因为瓦舍、左家湾与我们村比,它们处在河的上游;与我们村隔河相望、位于河东岸的磨凹人,则称我们村为“河西”。一个村居然有三个名字——后河、前河、河西,而且每一个名字中都有一个“河”字。村与河天然地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
  亳清之水,福泽一方。因为这条河,我们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即水资源丰富,乡亲们用水方便。这条河,使貌不惊人的小村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富庶之地。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打我记事起,几十年来远远近近的姑娘都愿意嫁到我们村里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村里有水,媒婆给人介绍对象时,往往把我们村的水作为一个优势向女方炫耀。有了水,村子就有了灵性、有了福气。远的不知道,自我爷爷这辈人到现在,一百多年来村里没有出现过一个光棍儿。外村女孩子,把能嫁到我们村做媳妇当作一件很得意的事,回到娘家遇见嫁到其他村的女孩,走路、说话都显得高人一头。
  水是生命之源。旧时,村里人吃水全靠亳清河,家家户户都有挑水的钩担和木桶,每天天刚刚发亮,成年男子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河边担水。这时的河水经过一个晚上的流动,变得干净卫生。
  他们先后来到一米多高像小瀑布似的淌槽跟前,扁担不离肩、水桶不离担也不着地,两只手分别抓住两个水桶的提把(当地土话叫桶梁),先把一个水桶推向淌槽,等流满水,一转身,再把另一个水桶推过去,动作娴熟麻利、环环相扣、运用自如,像耍杂技一样。返家途中,他们的脚步合着那扁担颤悠的节拍,桶里的水来回晃荡,这一晃,晃醒了整个村庄。走完这个程序,村庄的一天才正式拉开序幕。
  村前和村后,都是平坦的田地。村后那一片,地势高一些,浇地不大方便。不知从何时开始,先民们把河里的一部分水引入渠里,渠的两边便是村前的水浇田。丰饶的五谷和村民自己吃的菜蔬,都是亳清河水浇灌出来的。
  到了1956年,中条山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在垣曲开始建设,我们那里是重点区域,一下子涌进两万多职工,后来家属随迁,公司总人口多达五万之众。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到来,给当地土著民带来了新的活力和文明之风。
  民以食为天。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我们村的村民得地利之便,审时度势,觉得种蔬菜比种粮食更划算、更能赚钱,于是村前那一大片田地改种粮为种菜,成了远近有名的蔬菜之乡。从此,乡亲们较过去相比手里多了几个零花钱,日子过得比其他村的人富裕,抬手动脚不那么紧巴。种菜比种粮更需要水,亳清河功不可没。
  小时候到姥姥、姑姑、姨姨家串亲戚,父母经常要我背点菜去。姥姥家那里是旱地,不能浇水,只能种些耐旱的南瓜、大葱等。菜,在他们那里是稀罕物、紧缺物。送人之所需,皆大欢喜。
  河水清清,哗哗流淌。乡亲们淘麦、洗菜在河里,自不必说,亳清河还是全村的浣衣地。儿童时,我天天看见嫂子、大婶和未出嫁的闺女们挎着一筐筐衣服、床单、鞋子等来到河边,每个人都会在一块光滑扁平的石头旁蹲下,一件件搓洗,间或把皂角放在衣服上用棒槌捶打;即便是冬天,她们也是如此照洗不误。洗过的衣服在河边的卵石滩上晾晒出一片斑斓。
  大家边洗边聊,无非是这家的女孩找到了婆家、赵家的二小子偷吃了胡家的甜瓜、张家的猪拱了李家的园子……这时,她们感到无比幸福。说到得意的地方,女人们眉飞色舞;聊到笑话时,大家也会笑得前仰后合。小河流水哗啦啦,三个女人一台戏,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天人合一的一幅天然图画,于亳清河边徐徐呈现在人们面前。
  后来,家家户户通了电、有了自来水、买了洗衣机,许多洗涮活儿在自家院里就可以搞定。年纪大的妇女不会使用洗衣机或者为了省两个电钱,也不排除她们抵不过清澈河水的吸引,想在河边觅得一份自然原生态的舒爽、寻一种与水相融相伴的亲近感觉,仍会拿上要洗的衣物到河边去。
  前年五一小长假,我回老家参加侄孙女的结婚典礼,抽空出去溜达,只见几个面相熟悉的邻家大嫂和没见过面的新媳妇在河边洗衣,撩水声、棒槌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曲谐美的乐曲在河面上飞荡。
  和她们拉呱了一阵,往事如同河里泛起的浪花在脑子中显现。这时,我想起了村里已作古长辈们的名字和模样,想起了庄稼人在地里掰玉米、刨红薯、割麦子的劳动场景,想起了乡亲们冬日的晚上听说书艺人绘声绘色地讲《七侠五义》……
  20世纪60年代前,村里人吃的白面都是用石磨磨出来的,有时用牲畜拉磨、有时用人工推磨,不论用什么做动力,磨面最少都要有两个人,缺一不可。
  那时,我十多岁,最害怕磨面这个熬人的活。小孩子贪玩,眼看着发小们无忧无虑地玩耍,自己心急火燎地也想去,可母亲不允,我一步都不能离开,于是边干活边嘟囔,一脸的不高兴。少年不知大人愁呀!
  因为村子在河边,后来村人安装了水磨,用水做动力来磨面,比先前的办法既省时又省工还磨得快,邻村的人也常到我村水磨坊来磨面。我常常坐在直径三米多的水轮旁边,看着那股水居高临下地冲击水轮转动、听着那木轴和磨子发出的不同声音,觉得无比奇妙。水磨解放了我,让我与小朋友有了尽情欢乐的时间。
  亳清河同样是孩子们的最爱。小时候,我每次放学,特别是暑假期间,同学们便迫不及待地脱去衣服,站在河边石头上,一个猛子扎进河里的深潭,水花四溅,其乐无比,大家还比赛谁能捏着鼻子憋住气,在水下待的时间长;我们也会浮在水面上仰面朝天,看着天上的云彩,体会缓缓的水流流过身体表面时酥酥的感觉,觉得十分舒坦。同来的小伙伴不会游泳的只能在近岸的浅水里,用两只脚交替着扑腾,他们既凉爽又高兴。还有喜欢打水漂的人,在河滩上拣些扁平薄的石片,站在水流缓慢的不远处,身子歪向一侧,伸出右手用力把石片斜斜地抛向广阔的水面,石片在水面上跳跃着点击出一串串涟漪,大家乐此不疲。我们那时童年的快乐,是现在看手机的小孩子体会不到的。
  河里有鱼有虾有蟹,运气好的话,还时有收获。记得每逢下大雨,成群的鱼儿会逆流而上,目力所及皆是鱼。我和小伙伴们把平时用来淘麦的竹筛子浸没在河水中,然后坐在一边悄悄地“守株待兔”。看着成群的鱼儿在筛子中游的时候,用力一提,活蹦乱跳的鱼瞬间就成了“瓮中之鳖”。
  亳清河有一种特产,其状如壁虎、声若婴啼,俗名娃娃鱼,但它的学名叫大鲵,系有尾两栖动物的一种,其肉质白嫩、味道鲜美,是营养丰富的盘中珍馐(当年大家对动物并没有保护的概念)。
  有文字记载,骆驼峰下在东汉光和二年(179年)就有人开采铜矿,这里的地名叫铜矿峪。北宋年间,我们县里设有铜监,年铸铜钱36万贯(折合1090吨)。传说,后来矿窑坍塌,矿工被埋在里面,久而久之,矿工的血变成了娃娃鱼。传说归传说,但铜矿峪溪水里有娃娃鱼,却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自从娃娃鱼被国家确定为二级保护水生野生动物后,人们的环保意识普遍增强,再也没人随便捕捞了。
  近两年,亳清河两岸自安子岭到瓦舍修起了堤坝,两岸为两条柏油公路,加上原来那条乡间沥青公路,我们村的人充分享受着优越的出行条件,小汽车、摩托车的油门一踩,就可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自古以来,人类逐水而居。放眼整座村子,似乎没有什么比亳清河的年岁更长,自打后河村形成,这条河就注视着全村的发展,滋养着一个个家族的传承,见证着村民的耕作蚕织和家长里短,目睹着村庄的发展变化。我相信,亳清河和后河村会以更新的姿态和更大的发展走向未来!

张宝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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