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高平烧豆腐

  回乡的那天傍晚,喊上妹妹家两个孩子,去高平古城路吃烧豆腐。正在做作业的二丑听我喊他,禁不住眉开眼笑,穿上衣服蹦跳着和我走在春日的黄昏中。
  孩子们多日不见,又长高了许多,一听我要领着他们去吃烧豆腐,都兴冲冲地随我走出家门。
  高平,这座位于山西省东南部、太行山西南边缘的小城,黄昏里的最后一抹霞光已隐匿不见,小城里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每次回乡,第一件事情便是,放下行李、洗把脸,先去吃上一碗高平烧豆腐。
  不知卖烧豆腐的收摊了没有,只知时常是天未全黑,那些卖烧豆腐的小摊上便已售罄,摊主们回家又得去准备做第二天的烧豆腐。做烧豆腐的人很辛苦,每晚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的觉,才能做出那些给食客带来极大满足、美味绝伦的烧豆腐。
  我们穿过车水马龙的丹河路,途经文武肉丸店,又横穿过一个人口密集的小巷,拐了一个弯,还未到古城路,便遇见一个卖烧豆腐的小摊,一条长的木板凳,一个方方正正的放烧豆腐的木制盒子、一个盛放各色调味的小盒子,还有一个不足半米高放着煮烧豆腐铁锅的小火炉,便是摊主的全部家当了。
  “要几块烧豆腐?”“一个人来三块。”孩子们高声答道。只知上次回乡一下子来了五块烧豆腐,竟然吃撑了,这次接受上次教训,切不可贪多伤胃。天暗了下来,摊主是个已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他麻利地从木盒子里用长筷子把烧豆腐一块一块地夹出来,放在正冒着热气烧开了的铁锅中,待煮上一会,便夹出来盛在碗里,然后放上预先制作好的蒜泥,再加些韭花酱,一碗热气腾腾的烧豆腐便出现在眼前了。
  烧豆腐大约有3厘米厚6厘米长,底部是黄色的很劲道的烧过的豆腐,上面全是松软有嚼头的豆腐肉,“再来点蒜泥”,每次吃烧豆腐,那带点辣辣的、咸咸的、白色的、如同豆腐渣一样的蒜泥是烧豆腐的标配。
  只见一碗烧豆腐在咕咚咕咚还冒着热气的铁锅前,在摊主簇拥着袖笼暖和着双手还在和过往的人群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我们已将烧豆腐全部吃进肚子里——我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出味,我一贯地狼吞虎咽如秋风扫落叶般美食已下肚,但味蕾已经告诉我好吃极了、挺满意,两个孩子也心满意足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二丑擦了擦嘴,拽着忙碌了一天的光阴,开心地向别处跑去。
  高平烧豆腐这个具有地方特色的美食,曾一路伴随我成长。只记得幼时隆冬时节的黄昏,当父亲划根火柴,点亮高高坑围墙上那盏煤油灯时,夜幕便完全垂落在喧闹了一整天才刚刚安静下来的村落。我也如鸟儿归巢,疯玩一天后跑回家,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听父母拉家常,或听母亲和她特别要好的两个女伴在煤油灯下聊天。看着她们开心大笑的样子,似乎能把那一缕暗黄的灯光也点燃。这时,我家屋外的大街上便响起了卖烧豆腐的声音:“烧豆腐,卖烧豆腐——”叫卖声悠长悠长的,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像首突然响起的小夜曲。我听到叫卖声,一个机灵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拉着父亲的大手便往外跑,我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卖烧豆腐的勾走了。只见街上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打着手电筒在叫卖,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边放着做好的烧豆腐,另一边则放着煮烧豆腐的小火炉,他一边打着手电筒,一边用筷子往锅里夹烧豆腐,煮烧豆腐的铁锅在手电筒的映照下,股股热气向上升腾。不少村人拿着自家的碗出来买烧豆腐,于是,烧豆腐和着白色蒜泥的香气,晃晃悠悠便飘满了整个村落的上空。
  烧豆腐给我的隆冬乡村增添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但我只知道烧豆腐美味可口,却从未想过它产生的原因和具体传承的过程,直到高平烧豆腐上了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舌尖上的中国》、直到2009年高平烧豆腐的制作技艺入选山西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我才对这个如此稀松平常、一直伴随我长大的烧豆腐细细地端详起来。
  我无法想象它更为具体、更为真实的来处,只知道我家二里开外有个村子叫“徘徊村(现分为‘徘徊南村’和‘徘徊北村’)”,相传赵国老将廉颇因误解而被免职,他徘徊于村东的河流旁,因思念家乡而犹豫不决,“徘徊村”由此得名;只知道高平城东有赵将廉颇积米于此,故名“米山”;只知道城西北有个著名的“哭头村”,四面环山、山高沟深,“长平之战”赵军落败后,有超过四十万的将士向秦军投降,但却被秦将白起在一日之内坑杀于此谷,此村便为“杀谷村”,后叫“哭头”,现改为“谷口村”。公元前260年的那场战役就真实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肩挑油灯漫街游,炉中黎起烧悲啼。来人传送长平史,不吃豆腐难慰藉”说的正是高平烧豆腐,这道流传了几千年的传统美食,便因“长平之战”而生。白起的过度暴虐激起了当地百姓的极度憎恨,长平百姓为了纪念被白起坑杀的赵国将士,便将豆腐当成白起,用火烤、用水煮,将豆腐渣以蒜泥、生姜调味后,与烧豆腐同食之,以泄心头恶恨;这种因恨而产生的美食被长平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并称为“白起豆腐”。
  如今,我离开家乡已十余年了,细细回想,竟然不知道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竟然承载着如此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这片曾金戈铁马的长平之战发生地,曾改写了中国的历史,它让纷争已久战火频繁的国土加速了大一统的进程。
  返回家时,夜已全黑,卖烧豆腐的小贩也已收摊,我们携着烧豆腐的暖意回家。月光洒下一城清辉,这座曾战火纷飞的长平大地,如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我终于明白,人们痛恨白起的背后,是对战争的憎恨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管四季变换历史更迭,人们追求和平的脚步从未停息,就像这道已流传了2000多年的美食。

史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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