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江南人,我对北方却是神往的,无论淮北,还是塞北。每当看到北方返青的麦苗,总感觉有与江南不同的品性和气质。如果说,北方的麦田是位山东大汉,那么,南方的麦田就是青涩少年。
儿时,听说那些从大上海来的下乡知青闹了一个笑话,就是把返青的麦苗当成了韭菜。大人们常教训小孩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都把小麦当韭菜了!我的父母也这样说过我,我不知道北方人可听过这个故事、大人们是否也拿这事说事?在我们江南,很少种植小麦的,我记忆里看过山岗上有零星的耕种,绿油油的,没有江南稻苗的一碧万顷,那可是鱼米之乡的迷人风光。
年轻时,那首《我爱你,塞北的雪》,第一遍听了就会唱,感觉那塞北之雪点燃了爱,也点燃了我内心纯美的音乐梦。那歌词里唱道:“我爱你,塞北的雪……滋润着返青的麦苗、迎春的花叶。”对麦苗来说,它迎春的姿态就是返青。我更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的音乐创作吸纳了北方素材,也汲取了南方营养,可以说是南北结合的经典之作,那第二句“飘飘洒洒漫天遍野”就是苏州评弹的调子,而结尾部分,则把东北秧歌融入其中,听得激昂悠扬、情韵丰沛。我想,这首歌就像小麦一样,南北生长、相生相成。
去北方,在麦苗返青时,我看见一位老农扎着白头巾站在麦田里,那白色的羊群也正在小沟里喝水。老农指着羊儿说,它们的好时光过了,如果在冬天里,这些麦苗不怕牛羊啃食,被多啃了,在开春时长得更旺;他还说,冬天将牛羊散放在麦田里,任其悠闲啃食,老黄牛吃饱了、母羊啃足了,那些小牛犊和羊宝宝们,可爱地与母亲依偎,幸福地回味那麦苗的馨香。
他指着大片的麦田说,你看,那苏醒的麦田,嫩绿、精神、朝气,脱去了一冬的浊气与闷气,它们吸进了初春的露珠与阳光,生长着、呼吸着、携带着泥土的淡香,还有返青苗的气息。他伏下身去,轻轻抚摸着麦苗说,感觉真好,光滑细腻、鹅绒般柔软,就像婴儿的皮肤。他轻轻地拔起一株根须细长的麦苗,捧到我鼻尖让我嗅闻,那弥漫着的清香,沁人肺腑、浓郁清爽。我突然心生感慨,这看似柔弱的麦苗,根须坚实、发达、深沉,牢牢扎根在母亲大地,它们正是拥有着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才顽强地挺过了寒冬、才不怕牛羊啃食,也喂养了牛羊,并在春天返青拔节,然后抽穗开花,最后结出沉甸甸的麦粒。
跟着老农,我在麦田里拔野菜。这倒是新鲜事,江南稻田多,水汪汪一望无际,却没有野菜,鲜见草儿;北方大片麦田里没有水,杂草和野菜却特多。老农说,有的野菜外形酷似麦苗,很容易混淆的,比如毛妮菜,也叫田紫草和麦家公;还有面条菜,它是毛妮菜的“姐妹菜”,苗条细长,没有经验的人,与麦苗是真假难辨;还有田埂上的荠荠菜、益母草、齐头蒿,都是现在城里人碗碟中的佳肴。
他指着斜飞的燕子说,细细密密的春雨就要来了。那春雨,是惊喜,也是天外琼浆,是麦苗大片返青的甘霖,很快,那麦苗是要喝上返青的水了。这些天,麦苗最怕天不下雨,浇上水了,它们会长得更好。
这时,我看见斜阳十分祥和,傍晚的麦田像波澜不惊的碧湖,远方有人影、鸟鸣、杂树影,还有浅蓝色天空,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我感觉,那些麦苗正在返青,藏着梦、孕育情,像似要把夕阳抱入怀中,然后走进夜色里,迎来露水滋润。
听人说过,一粒麦子落地生根,它就已经不再是一粒麦子了,植而复生、返青生长,就会结出许多籽粒的麦子来。是呀,大梦初醒的麦苗,眨巴眨巴惺忪的睡眼,伸着懒腰、舒展筋骨、分蘖生长,几乎在一夜之间,犹如绿色地毯,把田野铺得严严实实。微风吹过,仿佛绿色海洋,碧波荡漾,风起云涌……年复一年,那麦叶上滚动的晶莹水珠,如天女散花、珠落玉盘,伴着鸟语花香、莺歌燕舞,铺展芳香弥漫的世界,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鲍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