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当时只道是寻常

  20年前,老爸一退休,就带着老妈从老家来到我生活的这座城市,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到我的家里。
  那时我30岁出头,作为一家发行量超百万份的都市报记者,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很少陪老爸老妈在这座于他们而言很陌生的城市里走走,认真看看我生活的地方。
  3个月倏忽而过,他们很快离开这里,又回去自己的家。所幸,我在日记里,记录下了那些寻常的日子:
  自从60岁那年退休,无事可做的老爸就成了铁杆电视迷。每天清晨,家人尚在梦中,老爸就披衣“秉烛”,将电视报仔细研读,还不时用笔在报纸上圈圈点点,圈画出近50个电视频道将播放的剧名和时间,再一丝不苟地按时间顺序,在纸上列出来。他一天的工作时间表,随着电视剧播放的时间安排停当。
  还在家人吃早点的工夫,老爸就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他的工作之中。他看电视和别人不同,茶几上总是备好笔和本,好似要随时记录一些重要内容。有一回我打开看过,竟是当时正热播的电视剧《空镜子》里的人物关系……
  老爸每天看电视的时间也都排得满满的,很少休息,也常常忘记喝水。有时被老妈嘟囔得紧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找个插播广告的时间,匆匆地在屋里走几个来回,“咕咚咕咚”喝几口老妈为他倒好的水,又分秒必争地拿起了电视遥控器……直到夜深,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机。
  如果电视信号不好或者偶尔停电的时候,老爸就会长吁短叹,为错过了他已经安排好的电视节目而捶胸顿足。那样子,就像一个铁杆球迷抱憾自己错过了精彩的进球。
  当他翘首等待的某部电视剧播放的时间迟迟不到,老爸还会怀疑家里的钟表出了问题——那种心情,简直是“度分秒如小时”。
  ……
  我们调侃老爸是电视事业最忠诚的支持者,无论多没劲的肥皂剧,他都能不弃不离,边看还边与老妈讨论剧中的情节。我们知道,退休后一天天衰老的老爸,是把看电视剧当成了最大的慰藉。因为我们姐弟四人都远在外地,家里平常只有老爸和老妈相守。
  其实,老爸退休前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所在的工厂距离最近的县城还有好几公里。老爸不会下棋、打牌,也不好运动,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书和爬山散步。他工作成绩突出,多次上过广播和报纸。临近退休,自感无甚嗜好的老爸决定学习种花养草,以充实日后的老年生活。于是他购买和订阅了相关的书报闲来琢磨,竟成了当地花卉协会理事,还被厂里聘任去主抓绿化工作。在荒山野岭里搞绿化极其艰难,但到老爸退休时,整个厂区和生活区已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老爸也成了厂里的功臣。
  忙碌了几十年的老爸,如今看电视的劲头,也像以往对待工作那般投入、痴迷!
  安享晚年,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方式,做铁杆电视迷,就是在深山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爸最笨拙的选择。在儿女奔波忙碌的时候,老爸和老妈尽量自己寻找乐趣,他们在一集又一集的电视剧中,为别人忧、为别人喜,在别人的故事里等待着自己的一生尘埃落定。
  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能没完没了一直过下去,总以为我们无论何时回到家里,都能看到这对可爱的铁杆电视迷。而生活的真实是:距离写下这些文字还不到一年光景,老爸就被诊断出淋巴癌,10个月后便永远离开了我们。而老妈,也在老爸去世一年多后,被一场脑出血击倒,从此再也无法自己走出家门,再也学不会自己打开电视,再也不能回到她熟悉的生活里……
  老爸老妈仅此一次结伴而来的探亲之行,让我既温暖又遗憾。原来,那些与亲人相守的寻常日子是如此珍贵,又是如此抚慰着追忆中的我们。

邵衡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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