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只大鸟,从山上飞驰而下。
山,是中条山;路,是千年的古盐道。
山下,是尽收眼底的古盐池。
上山的辛苦,我无法体会;缓慢艰难的跋涉,我无从体验。千年的古盐道,我是踉踉跄跄从山上往下而行的。上山、下山是截然相反的体验。
千年以前,盐是什么?是军火,是管控物资,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从运城到解州,浩浩荡荡,一望无际,那么一大片盐池,想象和常识微笑不语。
八公里长的盐道,从运城盆地出发,上了山,便是平陆;跨过茅津渡的古渡口,便是河南的三门峡了;跨过黄河,就进入了中原的腹地。
走在狭窄的古盐道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石头横起来,便是山壁;躺下,就是石路上宽宽窄窄的门槛。微小的石粒,是寂寞的陪伴、是陪伴的话语,马蹄、人的脚步,一路都在和小小的石粒亲密交谈。
朋友陪我,让我看看古盐道,我不以为然,只怀着一种旅游的心态。从小,我是上过山的,去过大山的深处。眼前的古盐道,不过是大山深处的一条普通的山路而已。
伯乐来过,在此相过马。伯乐听说这里有很多运盐的马,他来这里专程相马来了。我惊讶,神奇的传说很遥远,没想到,遥远的传说落地在我的家乡、我的脚下,这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突然变得厚重起来、丰富起来。我对历史感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大抵如此,因为它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也不是遥远而又不可企及的,它就在脚下,它从远古走来啊。
突然,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朋友弯下腰说:瞧,这就是当年运盐马蹄踏出的蹄印。在巨大的石块之中,小小的凹痕,像是按照马蹄印浇铸出来的一样,呀,象形文字。它不需要任何文化修养,任何一个目不识丁的人都认得,这是马蹄印。
吧嗒,吧嗒,马蹄敲击在巨石上的声音,如此尖锐、如此响亮,此刻,在我的耳畔回响、回荡。我闭上了眼睛,仿佛看见了驮着盐袋的马、负重前行的马、浑身汗津津的马,而这深深的蹄印,在坚硬的巨石上踏出的蹄印,凝结着多少的汗水和辛苦。
有风吹过,不冷不热。从右侧望去,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上,尽是褐色的树木、灌木,以及枯黄的草。春天像个吝啬的小姑娘似的,还不肯把它的绿色涂抹在这大山之中。只有杏花,这儿一团、那儿一片地开着,像大雪花在飞扬。寂寞的山、单调的山、荒芜的山、野性的山,因为杏花的绽放,突然拥有了灵性、水性,变得丰润起来了。这些杏树全是野生的,它们所处的地势、位置,是它们最好、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千年以前,那些运盐工是无暇欣赏的吧?
我一直在想一个幼稚而又可笑的问题:那运盐的牲口,也许是驴、也许是骡子吧?在乡下生活过、劳作过的人都知道,马可不是最佳的选择。马容易受惊,一惊之下,就失控了。稳妥的是驴和骡子。张果老倒骑毛驴,是仙;阿凡提骑毛驴,是幽默大师;春风得意马蹄疾,是诗人;骑马征战天下的,是元帅和将军。
也许,马是一种象征吧?诗人断然不愿写“春风得意驴蹄疾”这样的诗句。
古锁阳关,当是今人所为。看着砖雕上的几个字,我摇摇头,淡淡一笑,不过,一种敬意油然而生。这个锁阳关,虽是征收关税或者监督把守的关卡,但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和作用,一面是山体山壁、一面是深深的峡谷。
古人的智慧、古人的勤劳、晋商的闻名,都写在这一条古盐道上。
我没有走完古盐道,是想给想象留下更多的空间,无论是神奇,还是美好。据说,山下古盐道有可供两辆马车通行的空间,是从巨石上凿出来的。如此陡峭的古盐道,在我看来,马车是根本无法通行的,只能一匹一匹的马驮盐而行。一辆马车驮多少盐?一辆马车由几匹马拉?转念一想,这不是贾岛在推敲文字的用法,这是生活的经验做出的判断。
历史大约就像这条古盐道吧,曲曲弯弯、坎坎坷坷。面对这条祖辈走过的路,唯有感动和敬意可以作为注释。
安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