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蒲剧,工作之余常在手机上欣赏蒲剧名家唱段,或是看一些蒲剧演员和爱好者们的直播,闭上眼用心聆听那忽而高亢激昂忽而委婉缠绵的蒲剧曲子。每当此时,我记忆的齿轮就会慢慢拨转,脑海深处一帧又一帧地回放那早已定格的童年往事。终于,我发现自己解开了一个深藏于内心多年的疑问——奶奶为什么那么喜爱蒲剧。
蒲剧是一种具有悠久历史并盛行于山西南部乃至河南、陕西等地的传统戏曲形式。在我的老家,方圆百十公里,几乎村村建有戏台,有的村子甚至保留着难能可贵且令人艳羡的“国保级”元代戏台。我们村原先也有一座古拙精巧的戏台,只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被拆除,无声地淹没在了历史洪流之中,着实令人扼腕叹息。还好,戏台两侧镌刻着“天地大戏场净丑角色莫占古今多故事悲欢缘由须知”楹联的青石柱子得以保留,被镶嵌在了新的村委会大院照壁上,算是给了全村人一点小小的慰藉。
在我小的时候,每逢村里唱戏,奶奶都会使唤我和堂哥从家里抬上一根两三米长的檩子,就近找上几块石头或砖块,在戏场中央找个有利位置,把檩子垫起来当看戏的座位——村里人笑称为“占地方”。对于中午和晚上各演出一场的戏,奶奶从来都不会落下,常常是提前安排好家人的吃喝,早早就来到戏台下翘着脖子等着“看好戏”,并且是屁股不挪窝地从鸣炮开场一直到曲终人散。
邻村每年都会举办两三次庙会,每次庙会都会上演三五天大戏。这期间,奶奶总会徒步五六里路去过戏瘾。看完中午戏,奶奶会在戏场简单吃一碗羊杂汤加火烧馍,到这个村的亲戚家歇歇,晚上再接着看,等半夜散场后再和同村的人相跟上回家。然后第二天再去,乐此不疲。后来,我妹妹嫁到了那个村子,每逢庙会,奶奶就索性一连几天住在妹妹家里,白天晚上连轴看。当有人问奶奶咋那么爱看蒲剧,奶奶总是微微仰头,笑呵呵地回应两句她再熟悉不过的顺口溜——“宁看存才挂画,不坐民国天下”“看了王秀兰《杀狗》,地下银钱都不瞅”。
除了爱看蒲剧,奶奶也喜欢听蒲剧。早些时候,会家电维修的三爸给奶奶拼装了一台收音机,每到电台播放蒲剧选段的时间点,奶奶准会打开收音机,一边料理家务,一边跟着哼唱。多年过去,奶奶的收音机换了好几台,但唯一没变的是奶奶对蒲剧的钟爱之情。
我清楚地记得,每年进入腊月根儿,采办年货的奶奶总会从集市上买回几大张印有蒲剧曲目的连环画,让我和堂哥把墙上贴了一年的旧年画揭下来,再用图钉钉上新买回的“戏画”。奶奶还会像解说员一样一张一张地给我们讲,这是《薛刚反唐》,这是《清风亭》,这是《杀狗劝妻》,这是《三娘教子》……
一有空闲,奶奶总会饶有兴致地跟我们唠起每出戏的主要内容和来龙去脉,给我们讲戏中所传播的真善美、忠孝义等文化内涵,诸如做人要规规矩矩,要有忠肝义胆,要孝敬父母、知恩图报、勤俭持家、弃恶从善、清廉为官,以及不嫌贫爱富、不见利忘义、不攀附权贵、不见异思迁,等等。
那个时候我就纳闷,受社会环境和家庭条件限制而几近目不识丁的奶奶,是怎么听得懂几乎所有蒲剧曲目,又是如何对蒲剧名家和经典唱段如数家珍,更是如何悟得每一出戏所蕴含和传播的深刻道理呢?现在细细想来,奶奶身上被亲朋邻里交口称赞的那些优良品格,很大一部分应该就是从一出又一出精心创作并精彩演绎的蒲剧中熏染而来的吧。
如今,每当清脆悠扬、响遏行云的蒲剧唱腔在耳畔响起,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可亲可敬的奶奶,想起她的谆谆教导。我觉得,蒲剧就像浮华尘世中一剂养心静心的良药,浸润我、滋养我,使我努力做到“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王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