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

　　北方的夏天自有其金戈铁马的炽烈，这个时候适合喝一杯清心的茶。漫步在晋中博物馆内，走过天下晋商第一街，也就是万里茶海第一路。清初，榆次常家作为晋中商人的典范，以茶马互市为开端，凭借雄厚的财力，灵活多变的经营之道，敢于冒险的创业精神，开辟了自中国至俄罗斯纵贯欧亚大陆的一条以茶为主、兼营其它的商业大通道。
　　这条连通中俄两国的“世纪动脉”，是继丝绸之路之后又一条国际商路，其起点为福建武夷山，途经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内蒙古等地，穿越蒙古，最终抵达俄罗斯，整个行程4500多公里。蒙古人、西伯利亚人身处高寒地区，过着狩猎、游牧生活，以食肉为主，需要喝茶以助消化，他们“宁可一日无酒，不可一日无茶”。由于购销两旺的需求，促成了茶叶的跨国大贸易。对面的照片墙是历史留下来的一些珍贵图片资料，介绍了从晒茶、制茶到包装茶叶，以及茶叶的几种运输方式，最下面便是中俄茶叶贸易重镇恰克图。馆藏有茶砖，均制于民国时期，距今已有百年历史，茶砖下部刻有俄文，是中俄两国友好贸易往来的历史见证。馆中有常家九世公常万达的画像，他开创了专门对俄蒙茶叶贸易的商号——“北常”，并且发现了一条离库仑最近的线路，最少可以节省5天的路程。这条路线也就成了常家从张家口到库伦的运茶专线。在1785年，乾隆皇帝在乾清宫举办了隆重的“千叟宴”。这一年，68岁的常万达不仅受邀赴宴，还得到了皇帝赐给的鸠头拐杖，其商业成就可见一斑。
　　晋中商人开辟并长期经营的这条万里茶路，是一条彰显晋中商人精明、诚信、智慧和勇气的路，更是一条晋中商人冒着生命危险寻求发展的路，虽经历坎坷，但获益匪浅。商品交易的蓬勃发展，既增加了山西钱庄的金融资本储备，为做更大商品贸易奠定了坚实基础；又满足了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基本生活需求，形成了相互依存的经济关系，缓和了长城内外不同民族的敌对情绪，促进了各民族的融合与长城内外的和平与稳定。
　　茶路漫漫，走出了汇通天下的壮美。清道光三年（1823），平遥人雷履泰看到白银流通量空前增大，依靠镖局运送现银风险太大且成本高，从零星办理的工商汇票和字号捎办银两的事例中得到启发，产生了开办汇兑业务的想法。雷履泰把西裕成颜料庄改组成中国第一家票号——“日升昌”，取“如日东升、繁荣昌盛”之意，率先试办京晋之间的资金拨兑业务，他本人就做了日升昌第一任大掌柜。日升昌票号运营时间达一个世纪之久，经历了太平天国、甲午狂飙、庚子风云的洗礼仍能历久不衰，开创了我国金融机构向海外设立票号的新纪元。
　　晋中商人经营所得财富一方面是扩大经营，另一方面就是用来建造属于自己的私家宅院。博物馆中有大量的牌楼、票号、大院的复制品：有图文资料、有仿制建筑、也有现代高科技制作的集声色之美轮美奂的光影精品。有祁县白圭镇的石牌楼、平遥古城中的县衙、榆次老城内的文庙、太谷古城中重门叠户的商铺。三多堂、王家大院、常家庄园……它们井然有序而又参差错落，它们宏伟壮丽而又精巧工细。只要风从太行山巅吹到汾河之谷，我就仿佛看到，家园的马蹄踏过长河落日，化身一幅幅砖雕。
　　我坐在一张椅子上稍稍休憩，这儿离展厅略远，桌边摆着几盆三角梅，殷红的花瓣落在盆中，像不能遗忘的鲜血。我一个人在这恢宏的展馆中出神——我是晋中人，这些晋商起居的院落和行走的道路，也曾经留下过我的足迹，当然我也可以有他们的情怀：没有记忆的民族不会拥有光明的前途，没有记忆的城市无法拥有美好的未来。最是这2024年的盛夏，让我在天光云影中徘徊。
　　历史悠悠，文物不朽……前世今生，成为今日晋中历久弥新的灵魂。我放慢脚步，看到色如明月的琉璃上题写着唐代的绝句，听到万里茶道上清越的驼铃，日升昌票号里的算盘琤瑽作响……在展厅的尽头，我找到了我想找到的晋中精神。没有喧哗，没有繁琐，包裹我们思想和灵魂的皮肤与血肉都在千万年的风云变幻中化成了泥土。展厅里，有数不清的脚在走，浩浩汤汤的人流在穿行，他们来自天南海北，他们从展厅走过，展厅便有了浓烈的梦的气息。哲学家常常问人们“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在这迷离的展厅中，我也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这是怎样的中国梦？这是怎样的三晋情？这是怎样的“晋中十二时辰”，抛洒出满天的星？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山西省委宣传部基层优秀文化人才、晋中市第六届市委联系高级专家、榆社县文联副主席。在省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百余万字，著有个人文集《北寨以北》《表里山河行经处》。荣获国家、省、市级各种文学奖项百余项，作品入选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