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性典

　　在农村种田种菜，少不了的工具就是锄头。锄头有板锄、齿锄，各有用处。锄头使用虽然简单，可也是门技术活。初握锄头的时候，力度掌握没有分寸，挖地深浅不到位，整出来的田地，坑坑洼洼，不平整。技术不过关，往往会受到老锄头把式的批评和嘲笑。握锄头的手，因为用力接触锄头把子，会出现一道道的手茧，粗糙不堪。
　　在农村，将一把锄头使得游刃有余的人，田种得好，粮食有好收成，是很吃香的，也是很有威望的。正所谓：一把锄头闯天下，锄头挖得好，人生有奔头，日子长长久。
　　我们那里把种田挖地，叫做“修地球”。“修地球”的人手握锄头，挥汗如雨，粗糙的掌纹与锄头把子的纹路重合。挥舞的锄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形的图案。锄头尖叩开坚硬的泥土，如同翻开一段尘封的记忆。
　　锄头总是不停歇，开春之后，就要整理田垄。农民扛着那把锄头，披着蓑衣，走在纷飞的细雨中，来到长满荒草的田里，用锄头敲开刚刚开冻的田土，整理成一行行的秧田。夏天要抡起锄头，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搞“双抢”。汗水洒在锄头上，滴在泥土里，催开丰收的果实。盛夏的晌午，锄头斜倚在树荫里小憩，铁片上映着流云的倒影。
　　握着锄头把子的手，茧子越来越厚，摸起来很是粗糙，全身酸痛，歇息是难得的享受。地挖了一天又一天，总是挖不完，真是不像儿歌唱得那么轻松：“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
　　那时看见一个拿着本子，衣服兜里插着几支钢笔的记工员。他不用握锄头把子，整天在田间地头晃来晃去，记记工分，算下账，很是悠闲。于是就想，做个记工员，握下笔杆子多好啊！
　　后来真的握上了笔杆子，不用风吹日晒雨淋了，不用挥汗如雨了，不用浑身酸痛了。锄头把子很重，笔杆子很轻，握起来很是轻松。用锄头把子在地球上画的图案，都不见了，没有任何印记，也没有任何读者。而用笔杆子写出的东西，却留存了记忆，还有那么多的读者。
　　握上了笔杆子，才知道它的难处。要下笔如有神，必须读书破万卷，不读书是腹中无货的。头脑空白，咬笔头的时候，总是有的。有时候，坐在那里，几个小时，写不出几个字。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反反复复，就是无法写出一篇满意的文章。那种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运笔气势，真的难得遇上几回。
　　笔杆子也是没有停歇的，材料总是有，篇篇催得急。没有办法，独坐苦思冥想，头皮抓破了，一个一个夜晚熬夜，才知道那支轻轻的笔杆子，比锄头把子更沉重。你想举起它很容易，你想写下满天繁星的锦绣文章，就很难了。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呆坐在电脑前加班，空旷的大楼，万籁俱寂。望着窗外的树木，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老树倾诉，又似有万般期待在心里荡漾。没有人知道此刻我内心的落寞，只有宁静夜空的点点星星，璀璨着我的人生。
　　握着笔杆子的手，没有了茧子，没有了泥巴，干干净净，但是脑袋里却起了茧子，心中也有千千结，似乎更累。于是忽然有点怀念那段握锄头把子的日子，简单、宁静、自由，没有拘束，没有繁文缛节，天马行空，在地球上写出的是大大的“勤”字。
　　锄头把子和笔杆子，本来是两个没有任何联系的东西，也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锄头把子那么大，笔杆子那么小，怎么能相提并论？但是由于都是混饭吃的工具，所以也就有了一些相同之处。
　　握锄头把子的人混饭吃靠的是体力，做的是体力活，大多是大老粗，一身蛮力气，浑身沾满泥土，似乎没有出息，但是他们的快乐，谁能体味得到呢？
　　握笔杆子的人靠的是脑力，握笔杆子的人坐在办公室里，挥毫泼墨，笔下生辉，笔下有锦绣文章，笔下有富贵万千，似乎很令人羡慕。可是笔下有千钧重，笔下有万般苦，他们的艰难和焦虑，也不是常人能够体会到的。
　　既然都是混饭吃，只是工具不同，结局都是一样的，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不管你的饭碗是泥巴的，还是铁制的，不管你的饭是硬的，还是软的，都是吃饭。靠自己的勤劳，赢得收获，填饱肚子，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在我的梦中，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夕阳下，农人扛着锄头，牵着老牛，走在石桥上。晚霞的余晖洒在他们刻满沧桑的脸上，洒在他们黝黑粗糙的手上。他们微笑着走过古老的小桥，走过时光的隧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间，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这是农人的快乐。
　　在我的梦中也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文字变成了铅字，收到了报社杂志的汇款单。我走在阳光下，那时的天空被喜悦铺满，流云舒展着我的心情，空气中充斥着奔跑的豪情，微风在对着我微笑。我深吸一口烟，烟雾中弥漫着我永不上岸的梦想。
　　于是感悟：人生，要走过许多路，要经历很多事，才能看清尘世的风景，才能轻握一份懂得，于岁月的辗转中宠辱不惊云卷云舒。
　　作者系湖南省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长沙市法官文联主席，中国法官文联理事，曾出版散文集《银月清辉轻轻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