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01版:法院文化

苦乐之间“码字匠”

  静坐案前,在格子里写下一个题目,只觉得胸中文思涌动,但涌动的文思却如一滩乱水,漫漫乎八方横流,怎么也无法把它引向笔端。印满方格的稿纸宛如干旱的田野,一畦一畦地空白,久久地闲置在那里。田埂上也许还刮过一阵风,但我感觉不到它的清爽。我看着稿纸多苍白,料稿纸看我也如是。万籁俱寂,只听墙上的钟表哒哒地响着。时间在前进,其前行的脚步,声声叩击在我的心上,使我焦灼万分。哦唉,握笔者原是江郎!枯坐者原是江郎!锁眉者原是江郎!几欲顿足捶胸者还是江郎啊!可叹江郎,江郎才尽矣!江郎!江郎!
  这一刻,江郎的尊容如何?假若有探秘心切的电视台记者摄像机偷偷地对准我,那么,就连蹲在门口的土地爷也会怵然惊叫:摄不得耶哥哥!摄不得耶哥哥!为什么?因为我此时恰似难产的孕妇,痛苦万状。摄下这样的镜头,实在无异于作孽!
  只有我看见了江郎的欠雅之态。只有江郎看见了我的欠雅之态。其实,这欠雅之态也是一大奇景:手指在头上搔、搔、搔,快要把头发搔成一团蓬蒿了;屁股在椅子上拧、拧、拧,快要把椅子拧出一个窟窿了;打火机明了,灭了,又明了,又灭了。明明灭灭之中,一盒朋友从山东捎回来的“将军”牌香烟,不断地损兵折将。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前仆后继地从他们的中军帐里冲将出来,为我战斗,卷起阵阵烟尘。他们拼杀的残酷,牵动着我的肝肠:肝,一秒而三摧;肠,一分而九回,肝肠为之刻刻寸断!肝肠的寸断自是无从看见了,但可以看见将军们拼杀后的残骸,这些残骸狼藉着,堆积如丘。倘转脸望望镜中,镜中浓烟缭绕,不见人。那么,我呢?我到哪儿去了?我成了云山雾峰。但这云山雾峰的上边,没有仙之来,也没有神之往;没有松之潇洒,也没有鹤之自在;有的只是一盘转不动的石磨。石磨千斤,青苔斑斑。人百般挣扎,它纹丝不动。哦唉大脑大脑,我的曾经运用自如的大脑,今朝怎么锈死成为般模样?
  记得探亲回乡下老家,乡亲们很是羡慕我的职业。在他们眼里,从事我这样的职业,整天待在屋里,日晒不着,雨淋不着,冬夏有空调,又不需要汗流浃背,是最舒服不过的了。这真是一行不知一行的苦呵!人生原本就充满了痛苦,而“码字匠”尤甚。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以笔墨为生是世上最苦的事。”“码字匠”之苦,如我此时此刻也。我想:要是让我当农民,或者让我当一名具体事务的承办人,劳累上一天,吃饭也香,睡觉也甜;可是看我现在,哪里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若是让我割麦,割一小时总有一小时的收获,最差只不过是收获小点;若是让我工地上搬砖,干几分钟也总有几分钟的成果,最差不过是搬砖的速度比别人慢一点。可是看我现在,整整一天,竟然一无所获,竟连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大概自从孔老夫子撰《春秋》,人世间就响彻了“码字匠”们的悲叹。“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为求一字稳,捻断数茎须”。英名不朽、才华横溢的大作家尚且如此,何况江郎谭郎?现在,一天过去了,我硬是僵在这儿,满纸虚无,满纸烟云,满纸不能落脚的瞎想。身上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如烟蒂层层堆积。无奈,只好悲哀地打算扔掉这个题目,去干别的事情。
  不料正欲搁笔,忽听窗外一阵清脆的鸟鸣,就在这一闪间,脑子豁然开朗,笔端奇妙地隐隐地喧响起来。我欣喜若狂!鸟鸣虽然与我要写的题目风马牛不相及,却触发了我的灵感。我满脑的乱水,这时候,像沿着条条沟壑,一齐泻向我的笔端,笔端如瀑,瀑水飞溅激扬。我感到了排泄般的快感。看稿纸,稿纸的平畴万亩之上,笔牵文思如流水,水过一畦又一畦!一畦一畦的歌,一畦一畦的鲜嫩,一畦一畦的挥洒。这时,我还是云山雾峰吗?镜子说然也,然也,然也。它和盘托出了我的形象。但此刻的云山雾峰上面,松风阵阵,鸟鸣啾啾,石磨在飞转,而推磨者,不是我的力气,是灵性,是神,是仙。一个声音在问:“姓谭的,你此时的感觉如何?”我说:“好,好极了!”那声音又问:“比正在辛劳的农民呢?”我说“惬意多了!”那声音哈哈大笑道:“想也是如此!这一刻,天底下的潇洒和自在,全归你了!”
  转眼间,写过的稿纸,如成熟的庄稼,已一页一页地摞起来了。我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只需要发出一个E-Mail,我的庄稼就会被编辑们放在隆隆的印刷机上,脱粒于报刊之上。喜悦吗?自然啦!且无法按捺,一如无法堵住笔端瀑布的倾泻。我默默祈祷:神兮永驻!

作者: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 谭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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