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上世纪末，不知道为啥，一般家庭的月收入才几百块，安装一部电话却要好几千。大学时，每每我要联络家里，就只能打给安了电话的邻居，然后请人家叫一下我的妈妈。两句忸怩的问候，然后觍颜索取生活费，这让我感到特别尴尬。
　　后来很多人用上了中文寻呼机，它可以传输文字信息，也有着不错的私密性。但大都是美国或日本的产品，价格高得令人咋舌。街头偶尔还会见到另一种体面人，拿着更昂贵的大哥大，器宇轩昂地谈着几百万上下的买卖。直至国产数字寻呼机大量上市的当口，我才吊车尾似地买了一台。呼号18118，俗气，但是承载了美好的愿景。它不能传输文字，所以每次都要对照密码卡解读信息。这时我总感觉自己变成了银幕上的特工，浑身透露着贼眉鼠眼的气质。
　　上班以后，固话和手机的价格突然暴跌。朋友们家里大都安了电话，进而人人都有了更新潮的追求。当时的手机市场上，异国巨头们顾盼自雄，国货只能凭廉价招徕关注。大元买了一部国产翻盖机，和强子的三星小翻盖一比，总感觉少了“奢华的内涵”。大元一个没留神，这手机就从中折断，由翻盖变成了直板。众人因之感慨：国产的就是比不上三星的啊！然而噩耗再度传来，强子的手机也出了问题。售后说换个排线就要800块，强子心碎的呻吟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买第一部手机，正好花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资。开长途电话吧的大明说：“有那必要吗？手机打长途多贵啊！来哥们儿这儿，给你VIP待遇！”那话吧就在学生宿舍楼下，当中的情话绕梁不绝。大明就喜欢支棱着耳朵旁听，然后跟我们分析这段爱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和女友正有道不尽的相思，才不愿让他听了去。他那憨厚的奸笑，让我登时就有了特别的警惕。我的这些个心里话啊，只有用手机才方便说个干净。每次通话结束，带着酸甜的醉意，看看精确到×分59秒的通话时长，我们的心里既空荡又充盈。后来我给她买了一部摩托罗拉，于是鸿雁长飞、鱼龙潜跃，到底喜结连理、琴瑟和鸣。
　　不经意间，手机已经成了人人都离不了的电子产品。国产手机也逐渐摆脱了“跑马灯三十六和弦”的山寨形象，开始借着智能手机的浪潮攻城略地。北京奥运会那年，我弄了一台充话费白送的合约机。智能APP让我和朋友、家人的联系更为紧密，资费跳水则让我无需再为通话时长而纠结。那一年，我的同学小胖跳槽了。从某个国际电信巨头转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公司，傻不傻啊？他并不认同这些质疑，而是随手翻过我的合约机，指着那个菊花样的标志道：“回去再看看你们用的路由器，还有你们看不到的交换机、基站什么的，都是我们自主研发的。咱能自产交换设备和终端，他们的东西就没法再贵起来。瞧着吧，咱一定能干挺你们说的那些高端公司的！”听了他的介绍，我们才明白之前安电话怎么那么贵。在忿恨国际寡头之余，更多了几许对国货自强的期待。
　　十年间，朋友中用国产手机的人越来越多。中国品牌在市场上横扫千军，昔日的霸主们则开始联手作妖。那个夏天，我带孩子去北京玩，特意挑了一个周末的正午给小胖打电话，他的声音里却满是倦意。我惊讶地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起床，他抱怨道：“大哥，我昨天通宵加班来着，刚刚睡下！”
　　说归说，他还是坚持要来酒店见见我，哪知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十点。小胖跳下出租车的时候，看着他沧桑的身影，我实在没了责怪的心思。他连声抱歉说公司现在很忙，我叹着气却不知道能安慰他什么。我早就从新闻上看到了：他们公司作为中国通讯科技领域内的龙头，正在承受国际各方不择手段的绞杀。他们背负着不可想象的压力，否则小胖才40岁，怎么至于满头白发呢？在卢沟桥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我们很节制地小酌了几杯，却有近乎无穷的心里话想讲给对方听。凌晨时分，他必须回去休息了。临别时我问他当年说的那句话还算数吗？小胖指着我手机上那抽象的花朵标志，说“算啊必须算啊”！
　　夜风把小胖的白发吹得根根直立，夜风把我的眼睛吹得微微泛潮。我还有句略带矫情的心里话没好意思告诉他：“我信。我信你们、也信我们，真的。”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