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八零后”苦啊！不包分配、没有福利房、延迟退休之类的事，或者咬咬牙扛过去了，或者还在久远的未来，且都不去说它。单说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心慌不慌，头疼不疼？
　　慌的是：社会竞争越来越激烈，生活压力越来越大。老张的儿子毕业即失业，说是哪儿哪儿都要研究生。老王的丫头忙得脚不沾地，却又年届而立还待字闺中。回头瞅自家孩子，还沉溺于喜羊羊或光头强，气简直不打一处来。于是一声断喝：“你要进步！”为了让孩子“赢在起跑线”，琴棋书画德智体美都提上了日程。
　　头疼的是：满指望小儿女成龙变凤，可不提学习还父慈子孝，一说学习就鸡飞狗跳。初中的孩子开始抑郁，小学的娃娃也一脸沧桑。减负就怕泯然众人，加压就怕揠苗助长。没办法跟孩子解释什么叫“内卷”，也没本事帮他们回避人生的所有沟壑。只能互劝一句：“青骢骏骑，小疵难免”。回头还得各自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痛说家史、当头棒喝。
　　我儿子一直没上过什么辅导班。别家孩子早早学会了“鹅鹅鹅”，我们家的却只会一边信笔涂鸦一边“呵呵呵”。别家孩子开始跟着外教学“古德猫宁”，我们家的还分不清拼音的“b、d、p、q”。别家孩子学了奥数，在叔叔阿姨面前演算“鸡兔同笼”。我儿子听得一脸专注，回头就跟我说咱是不是好久没吃鸡腿儿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成绩居然也不差。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我从小就深受“早教”之苦。见儿子并没耽误学业，每天便只是盯着完成作业，其余的闲暇都任由他安排。
　　渐渐地，我觉着不对劲了。小学的作业怎么这么少？我记得小时候一号本写生字二号本抄课文，还有三号四号查漏补缺。那会儿倒是不用学英语，但每天晚上数学练习册不得写它几个小时？听说现在的政策是“减负”，哦……“快乐教育”就是好啊就是好。但每门课一个家长群，布置作业批改作业都在网上完成，合着孩子的负担都转嫁给爹妈了。我们单位满共才俩工作群，当个家长怎么比上班还累啊！而且即便我有能耐判作业，奈何孩子不爱改错题呐。只要我一瞪眼，他就表现得十分逆反。我要是气不过想动手，他就会义正词严地告诉我：“打孩子是犯法的！”同样是批评，老师说一句的效果就是不一样。拜托老师您多多指正，就当自己孩子，该骂骂该打打，我上学那会儿听家里人都这么交待的。
　　但老师微微一笑：“时代不同了，咱要改换思路啊。打骂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手段，往严重里说那是违反《教育法》的。孩子的学习重在引导，家长首先就要负起应尽的责任来，学校教育怎么能代替家庭教育呢？”
　　这番话滴水不漏，而我就是发愁怎么引导。时代再变化，也应该通过作业去检验所学吧。可听说学校每周还要搞一天“无作业日”，这哪里符合教育的规律了。我没想过把孩子全推给学校，但学校教育这事儿我也不能全权代劳啊！自行想办法解决？无外乎补课再补课，用更沉重的负担抹平“减负”的影响。大家都生怕孩子早早沦为人生输家，于是这起跑线便越推越靠前。早教不够还有胎教，恨不得孩子呱呱坠地就能舌灿莲花。
　　儿子依然从不上补习班，因为我硬着头皮当起了他的老师。我们之间爆发冲突是家常便饭，老婆说要不就送出去上课算了。我说这可是自己的孩子，咱不负责还能指望谁呢？她又说那也别太急于求成啊，我想来想去只能告诉她：“尽量吧。”
　　今年他该小升初了，大约还盼着过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却被我用预习课挤占了这难得的闲暇。于是没几天，我们就在教与学中掐了好几次。今年他格外强硬，对我的武力威胁也浑不在意，让我感受到了青春期少年的悍勇。又一次激烈的斗智斗勇之后，我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大约明白过来：我们已经被“赢在起跑线”这样的鸡汤灌得神经质了。
　　于是我说：“算了……去玩会儿吧。总归你别彻底松懈下去，哪怕一天当中学习的时间再短，也希望你自己安排出一定的时段来。只要是学，就要专注且高效。不然……唉，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儿子已经在争吵中养成了和我之间的默契，对这种似曾相识的放任反而很不适应。他想了想，钻回里屋开始大声朗读英语，像是非要跟我赌什么气似的。
　　“输赢又怎么样呢？只要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吧。”我悄悄地对自己说。儿子偷偷地瞄着我，我知道他还不大懂成人的焦虑，但不知道时代会不会给我们解释的时间。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