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

　　今天用一首红楼梦里的诗词定场吧！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妹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前段时间看到铊中毒的新闻，我问我们急诊主任，咱们医院有没有接收过类似的案例？他说，医院开诊65年，自己也参加工作30多年，这么多年，只接收过一例铊中毒。
　　那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老李主任还是小李医生。一天，他正值班，一个女的陪着老公来急诊。老李主任说，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二人不像夫妻，更像是父女。女的皮肤白皙，身材苗条，个子不高，但眉目清秀。男的身材魁梧，面容粗犷，上颚突出，嘴角有颗痦子，显得狰狞异常。这种搭配在上世纪80年代极其罕见。
　　男的姓张，自称最近视力减退得厉害，眼睛也有些模糊，因为是高中语文老师，先开始以为是讲课讲多了，但是今天突然开始觉得面容僵硬，一条腿也有点不方便，感觉用不上力气，会不会是脑梗之类的。
　　按照症状而言，是比较典型的脑梗，老李主任将老张收治入院，当时我们医院还没有核磁，只有一台64排CT，已是全省最高档的检查仪器。检查后，发现没有梗死灶，但老张的症状却持续加重。先开始只是面瘫，腿脚不方便，住院三天以后，越发严重，已经出现运动障碍，无法站立。神内、骨科、风湿各个科会诊，均没有明确的诊断意见。
　　有一天，老李查房，发现老李的爱人正在用小勺给老李喂水，喂完后自己去洗手，洗得特别地仔细，之后才端起另外一个玻璃杯喝水。这种习惯对现在的人们而言，再正常不过，但在那个年代，对普通家庭而言，几乎可以用洁癖来替代，老李总感觉他爱人这几个动作，特别地不自然，具体为什么，他却也说不出原因。他背地里让护士将那剩下的半碗水悄悄地端了出来，闻了闻，没啥特别的味道，自己又尝试地喝了一点，也没啥特别的口感。
　　两天后的早晨，老李也出现了视力模糊的症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天喝的那碗水。
　　老李私下问老张，你们夫妻关系如何？老张说，自己是太原某高中的老师，老三届，由于特殊原因没参加高考，写得一首好文章，性格又强硬，所以在当时也算是生而逢时。他的爱人，是解放前太原著名的资本家的女儿，也是他邻居，在那个年代，他保护了他们一家人，所以最后女儿嫁给了他，夫妻二人总体而言，感情还算不错。
　　老李将老张喝的水拿去做实验，一切都正常。他给自己在北京的老师打电话，问老师有没有一种物质可以让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视力模糊、运动障碍、嗜睡、惊厥，还有一些胃肠症状？老师说，症状像铊中毒，但不确定，你要不搜集一下患者24小时尿液，让人捎到北京，做个原子吸收光谱法测定一下铊含量，就知道是不是中毒。
　　两天后，老师打电话，说确定就是铊中毒。
　　老李直接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妻子还在给老张喂水，最终人赃并获。老张问老李，我这个病会不会有后遗症？老李说，因为时间太久，后期又延误了治疗，出现后遗症的可能性极大，主要还是运动障碍方面的治疗。
　　老张拄着拐杖去了派出所，他和警察说，是自己想自杀，所以一直喝含铊的水，警察虽然不信，但老张一口咬定就是自己要自杀，警察问金属铊是从哪儿来的，老张就拿出刀威胁要在派出所自杀。那会儿的法治还没有现在这么健全，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最后，老张和妻子回了医院继续治疗，老李私下问老张，说你就这样原谅妻子了？他说，不原谅又如何？一辈子夫妻，我这个病还可能有后遗症，这后半生还得她来照顾。老李说，那她为啥下毒？老张说，也没必要搞那么清楚，或许终究是意难平吧。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