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

　　老李是大家公认的好人，身材瘦削，由于常年在村里生活，皮肤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有着四颗烤瓷门牙，一笑整个牙龈都能露出来。
　　秀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正在睡觉，他和我说，老李昏迷了，正在从县医院来我们医院的路上。
　　老李是我下乡那个村的村主任。我在的那个村，曾经是当地著名的上访村，前任村主任劣迹斑斑，被自己的叔叔告了下来。由于老李人还算善良，退伍回到村里后，人们一合计，还是选一个好人当村主任吧，由此老李上台，开启了他18年的村官生涯。
　　我在急诊见到老李的时候，他躺在120的抢救床上，脸色蜡黄，口中条件反射般地吐着泡泡，送他来的是副主任秀才。秀才和医生说，先开始的时候症状是头痛，在乡里开脱贫攻坚会，老李头痛得撞墙。去了县医院，发现有肺结核，同时颅压也高，就按结核性脑炎来治，但没想到越治越严重，先开始只是头痛，后来渐渐地开始间歇性嗜睡，最后出现了浅昏迷症状。
　　老李这村子以前是繁峙县最好的村子之一，水利设施完善，土地平整。老李当上村主任以后，吸取了前一任村主任的教训，他从来不欺负任何一个村民。但是，他也不办事儿，上面有光伏政策，他和乡里说，我们村不要；上面能给一些救济的衣服，他也说，我们村都有。这些年来，没有祸害村里任何一户人，也没有给村里带来任何的好处。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老百姓家里喝酒，倒是不在乎什么酒，两三块一斤的勾兑酒，他也能喝得津津有味。我下乡那会儿，早晨找他说事儿，他睡眼惺忪，说我还没喝酒，脑子不清醒。中午陪他在饭店喝点儿，三两以后，人就又五迷三道了。所以我每天找他说正事儿的时间，只有中午喝了一点点酒之后的半个小时。村里人最常说的就是：“老李人是个好人……”
　　老李来了我们医院以后，转入了神经内科，做了腰穿，确诊为结核性脑膜炎，但是县医院已经按结核性脑膜炎治了一个多星期，并且治疗方案没有任何问题，都是一些经典手段，按理说应该有非常好的疗效，结果越治越重，道理讲不通呀！
　　神内副主任和我说，要不我们去找找老主任吧。老主任姓路，快80岁了，来病房后，看了看昏迷的老李，问了问病史，和家属说：“你们出去买上二两汾酒，一定要在超市买，保真。”
　　家属将酒买回后，路主任扶起老李，一点点给他喂了下去，不到半分钟，老李睁开了眼睛。路主任给我们解释，患者有结核性脑膜炎肯定没问题，但还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他从18岁开始，每天一斤酒，现在57岁了，突然戒掉，又伴随有脑膜炎，这是非常罕见的酒精戒断反应。家属问那怎么办？主任说，继续喝吧，一辈子了，一下戒掉对身体损害更大。
　　老李半个月后出院，结核性脑炎已经治好，酒瘾也得到了官方保障。晚上的时候，村里人给我打电话，你们救个他干啥，村里的事儿一点也不办，这治好了，回来又得喝村里多少酒。我说你们不是一天到晚说他是“好人”吗？村民说：“哎，好人的害，坏人的菜。”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