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老蒜农，种了一辈子大蒜。他种的大蒜是村子里最好的。
　　父亲种庄稼舍得出力气，浇水、施肥、拔草，总是尽心竭力。农闲时节，父亲整日扛着锄头在田地里锄草。那大蒜地里连一根荒草都没有，比我家院子还要干净。
　　种大蒜是极苦极累的农活，从种到收，全靠人力辛苦劳作。种大蒜时，父亲把大蒜骨朵儿掰成一粒粒蒜瓣，精挑细选个头儿大的作为蒜种子。种大蒜一般都在三伏天，早了或者晚了都不利于大蒜发芽生长。全家老少每人挎着一篮子蒜瓣，钻进一人高的玉米洞子里，或跪或爬地把一瓣瓣蒜种在地里。那时节，玉米洞子密不透风，闷热难耐。不小心碰着玉米秆，那穗顶上的玉米花粉便刷刷刷地落在农人的脖子上，钻进后背里，刺痒得如同千万只蚊虫在叮咬。
　　冬日的清晨，父亲用扁担担着两桶粪水，一行行地浇灌蒜苗，拉着架子车，将攒了大半年的鸡粪和猪粪一车车拉到地里，给蒜苗施肥。
　　大蒜丰收的季节，整个村落里飘荡着浓浓的大蒜辛辣的味道。父亲常说，这真是十里蒜香呀！
　　那时候，我对生活的体验很肤浅，闻不到蒜香味，只感觉有浓郁的臭味长久不散。我疑惑地问父亲蒜香何在？他说蒜香呀，全在这一年的好收成里。
　　农忙时节，父母都在用生命劳作，完全不顾死活。白天，父亲用架子车把大蒜一车一车拉回家，堆积如山包；晚上，父母几乎彻夜不眠，要赶着时间把大蒜编成长长的辫子，挂在门前搭好的木架子上。那几天是农人最繁忙、最劳累的时刻。
　　家家院门口皆搭好了木架, 一堆堆大蒜营造着丰收的气氛。
　　高高挂在大门口的电灯整夜不灭。蛾子围着灯泡不知疲倦地飞舞着，把灯泡撞得砰砰砰直响。夜深了，街坊四邻仍在忙碌着，一边干活儿，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唠着家常，盼望着大蒜能卖个好价钱，谋划着各自的日月。这种劳作和闲谈的有趣场景异常生动热烈，平日里极为罕见。于是，整个小村庄就有了灵动的气息。
　　顺着街道放眼远眺，家家户户门前错落有致的木架子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蒜头，一条条如柳枝般垂下的蒜辫子承载着农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那段时间，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大蒜。每日吃饭时，邻居们端着大海碗吃着各种面条，互相串门子，不论走到谁家，随手在地上捡起几瓣蒜，剥了皮，就着面条吃得大汗淋漓，肆意挥洒着农夫的豪放之气。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庄稼地都交由三姐耕种，我家才彻底断了种大蒜这门苦营生。
　　时至今日，我每次去菜市场，看到有人卖大蒜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当年种蒜的辛苦，心里总是一片酸楚。

□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