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父亲最难说清爱与恨的节气。立夏一来,气温高起来。有水有阳光,正是小麦疯长的时候,这时也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往地里跑。我们村临近小河,堤里堤外有好几块地,父亲总是忘不了每一块地,甚至每一棵麦子。终于,小满节气到了,父亲蹲下身子,精心挑选最能代表麦子长势的麦穗,小心地翼翼地剥下一粒麦籽,只是一粒,然后像是欣赏一粒绿莹莹的宝石,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等看够了,才站起身子,把它捏起来,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着。看着一望无际绿油油的麦田,父亲久久不愿离去。
麦子疯长,只要阳光和雨水就够了,可我们不是麦子,但我们却也是疯长的年龄,父亲的六个子女,大的十六岁,小的四岁,都需要吃的。那时我十岁,每天脑子里就是一个字——饿。饿得走路无精打采,饿得上课直不起腰,饿得没法读书写字。哥哥姐姐吃住都在学校,每星期还要往学校拿粮食。可这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借也借不来。父亲在那段时间,一回到家里,就是唉声叹气,可能做的办法只有一个——割麦子,碾碾馔。
麦子是父亲的心头肉,可儿女是父亲的心肝;麦子是快要成熟的关键时期,割了最可惜,可儿女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耽误了是一生的过错!父亲真的没办法,他只能找出镰刀,走到地头,绕着麦地巡视一周,咬咬牙,万般无奈地挥镰割麦。然后背回家,交给母亲让她碾碾馔。母亲剪下麦穗,在笸箩里用力搓使劲簸,最后拿着麦粒到石碾上碾,碾成“绿面条”。回到家,在笼上蒸熟,再拌上蒜汁,就成了碾馔。尽管美味可口,但我们却从来没见父亲吃过。因为做一碗碾馔,就要割一大片麦子,如果能等麦子长熟了,同样多的麦子,做十碗面条也用不完啊!
□寇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