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往事——一个思乡人对故土的记忆

　　1990年，有一部电影火遍全国，片名《妈妈再爱我一次》。
　　大同二中组织老师学生们到九龙电影院看。
　　九龙电影院，建于上世纪50年代，在大同市大东街和都司街交界处，与大东街的“九龙壁”相临。过去，影院门上的“龙”是繁体字，被很多小孩叫作“九能电影院”。
　　后来，影院外墙进行了翻新，门外8层台阶、4根大圆柱，灰白色的外墙亮亮堂堂很气派。影院一共两层——有半截二层楼，窗户上挂着黑、红两色双层遮光窗帘，一拉上窗帘就跟黑夜一样。
　　看《妈妈再爱我一次》，女生们都带上了手绢。
　　电影刚开始没一会儿，我就听见旁边的女生嘤嘤地哭起来。
　　她哭得可真早，我盯着银幕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哭的地方。
　　再过一会儿，前排、后排的人们一浪又一浪地哭开了。
　　我再不哭就有点不像话了。我把手伸进裤兜儿摸出手绢，放在眼前抹了抹眼泪。
　　电影散了，人挤人地往出走。我一眼看到教语文的刘老师，她脸上是干干的，眼睛是画了妆的，一点没花。
　　我说：刘老师，你咋没哭？
　　刘老师说：这故意让人哭的电影，哭不出来啊！
　　我心思谋，刘老师真能忍得住。
　　出了影院，碰到白俊，他眼睛鼻子哭红了。
　　我上去拽他的袖子：你比女的还脆弱呢。他一捩身拨拉开我的手：你少寡。
　　我和白俊从小学一年级就坐同桌，上初中在一个学校，上高中还在一个学校。
　　大同的大东街，是条繁华的街道，有不少饭店，有专做大同人喜欢吃的麻糖的，还有糕铺——蒸出的黄糕十分筋道。
　　还有一间三味书屋，只租书不卖书，就在九龙电影院对面。
　　我一同学的哥哥待业在家，用复员证办了一张租书卡。他就用他哥哥这张卡租书看，看完了就借给我。
　　他借给我一本《失火的天堂》。我坐在东花园里三楼的阳台上看完，哭得稀里哗啦。这可比《妈妈再爱我一次》哭劲大。
　　放了学，我跟他说：咱们一起去三味书屋吧，看看还有啥好书。
　　三味书屋，八九平方米，墙壁上打着书架，花花绿绿的书一层又一层，有的书页被照进来的阳光打出了波浪一样的折痕。
　　站在书屋的地上，我天旋地转，觉得哪一本都是好书。
　　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你在这儿干啥呢？
　　我捩头一看，是白俊。
　　他瞅了瞅我旁边的男生，挺不客气地说：学生不能看这些书，在学校让老师没收了，你还得赔呢。
　　我同桌男生是个老实孩子，低下头跟我说：咱们走哇。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桃仁。
　　她说：你不知道，三味书屋就是白俊家开的？
　　我张大了嘴。
　　课间操，我站到白俊班门口，等住了他。
　　你啥意思？你家的书屋，你为啥不告诉我，你就不知道给我借本书看，不够意思！
　　白俊：那些书你最好别看，不适合。
　　这个白俊，真气人。
　　1990年9月北京开亚运会，二中组织学生们在操场上开篝火晚会，要用传递到大同来的亚运圣火，点燃学校操场上的篝火。
　　我们班的节目是交际舞《友谊地久天长》。
　　班主任刘老师在班上选了10个男生10个女生，下课后就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排练。
　　和我配对的男生，个子高高的，人也长得标致。
　　我第一次跟男生拉手，手心里全是汗。对面的男生也很紧张，几次踩了我的脚。耳边就听见有人发出笑声，有点像是起哄。
　　我捩头一看，是白俊。
　　礼拜天上午，小学同学二班长和小桃仁到我家，我妈包的羊肉胡萝卜馅饺子，留她俩在家吃中午饭。我妈说：今天，那个喜人的白俊咋没来？
　　我和二班长、小桃仁、白俊都是小学同学，从小一起长大，我妈也喜欢白俊，每次提到他，就叫“喜人的白俊”。
　　我不言语，二班长、小桃仁也不说话。
　　我和白俊闹意见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因为啥。我也奇怪，突然之间，我们俩就别别扭扭的，这到底是咋了？
　　礼拜一到了学校，刘老师说：跟你跳舞的男生，是长跑特长生，代表学校去大同火车站迎接火炬去了，不能跳交谊舞了，给你换个舞伴吧？
　　我说：啊，那就不用换了，我也不跳了！
　　快甭跳了，省得麻烦。不跟男生跳舞，我心里竟然有点轻松。
　　开篝火晚会的那天，同学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情很激动。我的舞伴——长跑特长生，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衣，额头上戴着一个白圈，手里举着一根火炬，站在校门口准备出发，人家的样子真精神。
　　我从他身边经过，他也看见了我，好像是张了张嘴，要跟我说话。
　　我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下午放了学，我们搬上凳子，坐在操场上，等火炬来。大同已经是秋天了，风吹过来有点凉，我穿了一件厚毛衣，但是不挡风。
　　我同桌男生就坐在我后头，他捅了捅我的背，递过来一本包着皮的书。我打开一看，是本琼瑶书。
　　我说：你又借书去了？
　　他说：是你那个小学同学让我给你的！
　　白俊？神经病！
　　我把琼瑶书赶紧塞进书包，两只手压在上面，因为紧张都没看清楚书名是啥。
　　亚运圣火终于迎回来了！我的舞伴高高地举着火炬，跑进了操场中间，喇叭里大声地响着音乐，同学们使劲拍起了手。操场上点燃了两堆篝火，第一个节目就是《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班9对男女穿着统一的服装，手拉着手，在操场上跳起了舞。
　　坐在下面看别人跳舞，我这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我把书包里的琼瑶书拿出来，想看看书名，一翻开，竟然看到一张电影票，上面印着红字：九龙影院。

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