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君子之泽

  老张是我高中文科班的班主任,教数学。他是一位忠厚君子,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没有之一。
  那时我原本在理科班,数学极差,简直到了翻身无望的地步。高二那年,150分的卷子我只考了四十多分。转去文科班吧,得过且过。上大学?我自己根本不敢奢望。
  第一天去办公室报到,就有老师调侃:“老张,收了个‘分母’啊?”窘得我满脸通红。好在老张并没理会,而是拿出一张卷子道:“两个小时做完。”大约是要掂掂我的分量。该会的我都不会、不会就要出糗、出糗就要被他看轻……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看任何一道题都无从下手。耳朵发烫手心出汗,这哪里是考试,简直是受刑。时间过得飞快,老张一声轻咳,我解脱般地交了卷。几分钟批完,又是一个大大的48分。
  期望之外,意料之中。
  随他去吧,接下来他会叹气还是讥讽?呵呵,无所谓,最多和那些老师一样,把我划入不可救药的圈子里罢了。我正胡思乱想着,忽听他说:“拿张草稿纸,从头给我讲一遍。”“啊?”我有点发蒙。可他却坚持道:“从头开始,每道题都要列步骤,列到做不下去为止。”这种要求闻所未闻,看他的意思却必须要做,我只好绞尽脑汁地划拉起来。终于做完了,交给他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感觉没眼看。
  “嚯!”老张一开口,我以为冷嘲热讽终于要来了。哪知他问的却是:“第一题在哪里呀?”我硬着头皮抬手一指,他仔细看了半晌,又问“第二题呢?”我回过神儿来,赶紧在纸上一通乱找。就这么着,整整一个下午,他用令人羞愧的认真态度,听我讲了一遍“我为什么会犯错”。直到最后,也没有熟悉的“挖苦”环节。我舒了一口气,赶紧判决吧,您一定特别想骂人,我懂的。老张却很开心似的:“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吗。每个知识点还都懂,就是串联不起来。”他敲着额角找出几本参考书,飞快地列出一些题目:“三天之内,抽时间把这二十道题做了。认真做,不会就问,过程步骤都在草稿纸上写清楚。”忽然又转头盯着我道:“你呀,不会用草稿纸,这次就捎带养个习惯吧。”说着话手指翻飞,一张八开的纸已经整齐地叠成了六十四开大小。“喏,以后所有的草稿纸,都必须先叠好再用。用的时候从头写起,次序不能乱,不然检查都不方便。”
  那一年,我每个周末都要去他家里做总结。他有不少小本子,都是用叠好的草稿纸订成的。每一页都是工整的解题过程,每一本都是一种题型的精华。后来我才发现,他给的每一个题组,都囊括了一类问题的各种变化。他就是有那样的能力,将纷乱的问题梳理清楚,再毫无保留地尽数教给我、以及无数像我一样迷糊的少年。而相比于这种工整,他的生活可就怎么也工整不起来了。大杂院中的小平房,一半工作起居、一半柴米油盐。只有写字台勉强算是整齐,却又经常被上门求解的我们占用,害得他女儿只好坐在一张小饭桌边学习。那时已临近新千年,这种环境已经算得上艰苦了。而老张并不在意,讲题目做示范时,还是一成不变的条理。只要拿起那支红笔,就再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
  我一直是个很不条理的人,直到遇到了老张;我一直是个浑浑噩噩的学渣,直到老张从叠草稿纸教起,我的人生才逐渐有了比较清晰的脉络。他说心若在梦就在没有白吃的苦;他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要做个好人;他说看我们不急他就着急,随即又说大不了你们来补习班我等你们。这些话是对我说的,是对我们说的。有些人当下听进去了,有些人没有,不过在很多年以后感慨还是老张说得对。
  很久以后的一个春节,去拜年时本想好好跟老师聊聊,但络绎而来的学生实在太多,我只好稍坐了几分钟就起身告辞。我说当年高考数学能考一百二,都是您的恩情。他说分内事而已,当老师可不就是教书育人吗?哪儿算得上恩情了?我说要没有您的鼓励教诲,可能我就渣到底了。他说谁也不愿意做学渣,你不是也当老师了吗?可千万不能把任何一个学生看成学渣啊。
  在老张的眼中,每一个学子的人生函数始终可导。身为老师,就是为每一个学生的自变量找到与之对应的极限。回首望去,他立在门口温和地笑着,一如从前我们去找他讲评时那样。他只懂得最单调的代数几何,那是有别于之乎者也的浪漫。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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