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说是我同学,但其实我们交集很少。他是我大学隔壁班的,我学新闻,他学广告。总的来说,大学时候对他的印象很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他一头向后飞的头发和黝黑而苍老的面容,看起来更像个老农,而不像一个大学生。
毕业后,大家甚少联系,偶尔听同学说起他,也都是各种可惜,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毕业后当过广告公司业务员,做过文案,干过饭店服务员,去西藏某个寺庙学过佛,还在北京的一个广场兼职了一段时间保安,他一直坚持写诗,想做一个诗人,像海子、顾城那种,但是写诗也没写出个名堂。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李俊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大体如此。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六,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还记得李俊不?我说当然记得,虽然关系一般,但毕竟是同学,肯定会记得。他说李俊得了肺癌,估计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咨询些事儿。
差不多半小时后,李俊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中他听起来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说话间咳嗽频繁。电话中得知,肺癌是在入职体检的时候发现的,放射片发现几个比较大的结节伴有阴影,做了个增强CT明确是肺癌,早期晚期不知道,有没有转移不知道。我和他说,你来医院吧,估计需要做个气管镜,明确一下类型,也别太灰心,该怎么治怎么治。
周一的时候,我在门诊广场见到了16年未见的李俊,面容更加苍老,皮肤黝黑中伴有病人的黄色,多年的俗世沉浮已经让他华发早生,风采不再。寒暄几句,他问我现在还写诗吗?我说早不写了,诗不能换酒,诗不能换谷,我都不记得诗歌是什么样子了。
我们胸外科主任看了下片子,说就片子而言,看着像是个早期,但也需要做气管镜明确一下性质。几天以后,气管镜病检结果出来,是恶性度比较高的非小细胞肺癌,并且高度怀疑已经转移。胸外科主任说如果想明确是否已转移,转移到了哪儿,比较简单的是做个PET-CT,但是费用比较高,差不多得九千多。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住院后一项一项排除,应该花不了那么多。如果没转移,省着点下来,医保报销后,个人差不多负担一万来块钱。如果转移了,放化疗下来,个人估计得负担两三万,效果还保证不了。
我俩从主任那儿出来,站在门诊广场上,虽然是冬日,但阳光刺眼,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只能和他说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我这儿该怎么配合怎么配合。他独自一人走过广场,人来人往,暗黑色的夹克显得忧郁而沉重。
几天以后就是节气小雪,他给我发了一段话:“今日小雪,冷是冷了些。如果无酒,又无火炉,就请把这些诗拿去焚而取暖。”
后来我再给李俊打电话,电话已无法接通。我问同学,同学也说大家都无法联系上李俊。
前几天,同学给我来电,说李俊后来没有继续治疗,可能是因为费用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看淡生死,他去了一个常去的寺庙,在那儿安安静静住了三个月,最后又回到家中过世。
我翻看手机,将李俊的电话调出,删掉了他的电话,将微信调出,删掉了他的微信。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