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往事——一个思乡人对故土的记忆

　　1991年9月，华夏中学生作文首届大奖赛向全国征稿，在《雁北晚报》工作的大舅让我和表妹一人写一篇文章参赛。
　　我写了一篇题目为《逢雨》的散文，写的是怀仁姥姥家的院子里下了雨。我出生在怀仁，对姥姥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姥姥家从怀仁大南街11号院搬到怀仁公园后面的独门独院，这个院子里有姥姥种的葡萄树、搭的西红柿架、一地的葱和韭菜，还有姥爷养的一条叫四眼的土狗。
　　我把《逢雨》工工整整地抄在稿纸上，拿给二班长和小桃仁看。
　　二班长说：写得真好，我也好像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
　　小桃仁说：你大舅真好，我们就没这个福气。
　　我说：咋就没有，你们一人写一篇，咱们一块儿去寄。
　　二班长和小桃仁也一人写了一篇。结果，我们三人都获了优秀奖，组委会给每个获奖者寄来一本征文书。二班长和小桃仁很高兴，觉得沾了我的光，要不哪知道还有作文大奖赛这回事。于是我就提了个要求：咱们一人给白俊写一封情书，寄到二中。
　　我产生这个念头，有一点报复心理。我和白俊小学一年级就是同桌，从小打打闹闹一起长大，上了初中每年寒暑假，我们四个人都在一起耍。没想到一上高中，他就变得腻腻歪歪地不进眼。二班长和小桃仁都说，白俊对我有点意思。
　　我一想到白俊对我有意思，着急得就想哭，简直没法儿想，一想就心口疼——物理疼加化学疼，那种疼按压都按压不下去。
　　白俊收到了信。
　　在大操场上碰着他，我观察他的表情，明显跟往常不一样了。
　　二班长说：白俊以前穿得可“圪簇”（大同方言，意为“邋遢”）呢，现在真精干，旅游鞋大概每天都擦呢，白得很。
　　小桃仁说：头上抹的七里香，大老远就闻着了，车轱辘反光比头还亮呢！
　　我就关心他到底咋回信。
　　白俊就没回信。
　　礼拜天，白俊叫上二班长和她两个妹妹一共四个人，去录像厅看林青霞和周润发演的《梦中人》。看完出来，白俊还指着广告牌说，获国际金奖，一点意思也没有。
　　然后又领上小桃仁去西门外精品屋转了一圈，小桃仁说：我最喜欢本儿了。白俊说：你随便挑。
　　到了我这儿，就是没完没了地给我借书——玄小佛的《红衣少女》、岑凯伦的《双面娃娃》、亦舒的《胭脂》。
　　我说：这意思是，咱们三个他都愿意？
　　二班长和小桃仁赶紧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你看白俊那个样儿，走起路来就像一匹良种马，宽大的二中操场都放不下个他了。白俊你真凶——凶，大同方言，意思是厉害，很牛的意思。行，我不跟你计较了！
　　寒假过后，早晨上学，天还是黑的。
　　我从东花里出来，骑过大同公园，拐上西门外广场，突然撞了一个过马路的人，我的车头顶了他一下，他跌坐在路上。
　　紧接着，我后面又骑上来一辆车子，把我也撞倒，都堆到一块。这一天早晨西门外的路灯没亮，路上全是黑的，谁也看不着谁。
　　后面冲上来的人扶起车子就要骑走，倒在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拉住车轱辘，想跑的人没跑成。
　　几分钟的时间，天就亮了。
　　坐在地上的是个老大爷，被拉住车轱辘没跑成的是个男学生。
　　学没上成，我们都跟着老大爷到了雁北地区医院。
　　老大爷的儿子拿出纸笔让我和男学生把学校和姓名都写上。
　　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爷说：那个女女儿不用写了，那个男孩子撞倒的我。
　　男学生委屈地说：是她先撞倒你，我是后撞上去的。
　　老大爷提高嗓门说：那人家没跑，你跑啥呢，要不是我拽住你车轱辘，你早跑了！
　　我一看老大爷脾气这么大，赶紧把学校和名字写到纸上，我写的是大同二中白俊。男学生是大同三中的。
　　过了几天，晚自习课上，班门推开一条缝，有人朝着教室里叫一声：白俊在吧？谁认识白俊，出来一下。
　　一听有人说找白俊，我想也没想就站起来，走出教室。
　　大同三中的男生站在外面。
　　他说：终于找到你了！从高一找到高二，还准备去高三找呢！
　　我赶紧问：老大爷是不是让撞坏了？
　　他说：做了全身检查，也没啥事，就是张口要钱。
　　我真是不好意思：你说咋办吧，我妈是二中老师，要不咱们去找我妈吧？
　　他说：需要找你妈的时候再说。现在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说能行。
　　他说：你给我当对象吧！
　　他在校门外一直等到二中晚自习下了，我们俩相跟上骑车，骑到东花园里。我指着三楼的窗户说，那就是我家。
　　先撞倒老人的是我，他愿意咋办就咋办吧。
　　白俊听说我有对象了，是大同三中的，吓了一跳。他说：那个孩子我见来，一看就是个混混。
　　我心想：要是你给我回了信，那对象还能是别人？
　　从那以后，二中放了晚自习，三中男生都在校门口等。
　　他先说嗨，我再说嗨。
　　他看了看我的车筐：你的书包这么小？
　　我说：不小吧！
　　他说：跟我的差不多，不过你比我用功，书包应该大点。
　　三中男孩上高三，快高考了。
　　我问：你这会儿学得咋样？
　　他说：不咋样，我这会儿可不想上呢。
　　我们从鼓楼东街骑上大西街，快骑到西门外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天早晨两辆车子和一个大爷撞到一起。
　　他把我送回家，然后再掉头骑走。
　　他撞了人就想跑，我留的是假名字——我们俩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
　　西门外，是指大同古城西门出口以外，这是一块宽阔空旷的集会广场。后来，广场的北面建了展览馆，南面建了五层邮电大楼，展览馆西厅办起了红旗商场，是大同最大的百货商店，上下两层共6个大厅，卖啥的也有。大同人也把西门外叫成红旗广场。
　　西门外附近都是大路，路灯整晚都是亮的，直到天蒙蒙亮才熄灯，可是那天早晨就是黑黑儿的啥也看不见。

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