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我原没有什么社交恐惧症，只是个怕麻烦的普通人而已。一些人之所以觉得我冷漠，大约是因为我并不愿意投入到时髦的社交活动中，于他们看来显得不合群，反过来就把一顶“孤僻”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其实世间如此多的人，本就不可能彼此都成为朋友。
　　很多年前，当网络“偷菜”盛行的时候，几乎是人人种来偷去、乐此不疲。放眼周遭的人，似乎只有我从不参与。便有人招呼：“小七，一起玩‘偷菜’呗。”“偷菜是什么东西？”他们的话让我很纳闷。对面马上哗然起来：“哎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在你的网页空间里，你种菜我们去偷嘛！”看着他们兴致盎然的样子，我心中更感犹疑了。因为，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很好玩的样子。人家见我并不感冒，当下就打开电脑，热情地为我现身说法。“你看，这是我的菜地。要定时松土浇水捉虫，一段时间后菜就长出来啦。”“哦，是电子宠物一类的游戏吗，这东西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流行过一阵子。”“不是，还有好玩的哪。你可以自己种，也可以帮别人去种。种出来要及时去收，不然就会被别人偷走。当然，朋友的菜你也可以去偷。”“啊……”我茫然地问道：“可是，这有什么意思呢？”一句话便让很多人激动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啦……”奇怪，明明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游戏方式，何至于让他们激动如斯呢？看样子，倒像是我不偷便大逆不道似的。“帮你种菜的人多，说明你朋友多啊。你偷到的菜级别高，说明你的朋友都很厉害啊。”这番解释更让我几乎当场失笑了：种不是为了收，偷也不是为了种，藉此彰显自己的人脉？这混乱的逻辑，恕我实在是没法理解。我苦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延揽，说有那工夫我还不如看看书呢。走开老远，还能听到他们在长吁短叹，深为我不上道的选择而惋惜。间或窃笑数声，左右不过是说我古板乏味罢了。
　　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我却也不能总是自外于人。于是便有样学样：注册账号、登录网站，开荒于矩阵之中、耕耘于真实之外。种的是最低等的萝卜，在一众高级蔬菜中显得极为寒酸。起初也有窃贼光顾，渐渐地就人迹罕至。此道中的高手为我开解说，并不是因为我命犯孤星，而是因为流行的风向有变：“还玩偷菜呢？现在我们早就开始‘抢车位’了！”
　　社交达人们，不仅能记清每一株蔬菜成熟的时间，还能分清每一位主人的身份职位，进而让自己的游戏时间表更加复杂充实。他们在早起晚睡的种与偷中收获友情，我置身事外。我知道，那些纵横的网络中，蔓延着“天王盖地虎”式的玄机，是我永远看不懂的联络图，因而并不羡慕。好吧，我并非刻意落伍，只是没赶上你们的脚步。
　　但社交软件又打开了新的一页，菜地和车位揭过去，Blog、朋友圈翻过来。领导发圈，拾人牙慧的箴言妙语；长辈发圈，来历可疑的养生常识；同事发圈，蓝天白云岁月静好的小资情调；朋友发圈，肥肠刺身红酒绿茶的丰盛大餐。然而古语有云：“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你绝不能有偏私，必须耐着性子挨个赞一遍。这次再没有什么借口了吧，再不能说自己感兴趣或不感兴趣了吧？就问你一句，还把不把我当朋友？如果当朋友，那哥们儿发布了新的动态，你不得投币撒花老铁双击666？不得比心点赞转发三连？我就问问你们烦不烦，我就问问你们，我挨个给你们点赞烦不烦？传言说，单位上还准备把指定内容的信息转发纳入绩效考核，这哪儿是朋友交心，简直是考场交卷呐。朋友、社交，本来是多么温馨的词，却承载了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负担。
　　我是个不知不觉中离群索居的人，一个不甚高尚却很纯粹的人，一个追求趣味但不敢自甘低级的人。我喜欢的你们未必待见，你们津津乐道的我也未必感冒，何必如藤葛般纠缠在一起？只余应酬的空乏、毫无友爱的头绪，倒不如各玩各的不哭不闹，那该多好。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