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那一年,我作为大学新生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拔军姿、踢正步只是日常科目,爬战术、劈枪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每天从清晨一直到深夜,硬是把一群纤弱的学生练出了军人的模样。
担任军训连连长、副连、指导员的是三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小伙儿,却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武装带一收,身姿永远笔管条直。同样的作训服,穿起来怎么就那么精神!连长问:“帅吧?”我们哄笑着应道:“噢!”他认真地说:“所以得练啊,来,全体都有,立正!军姿一小时!”霎时间没人再嬉闹,偌大的操场上,除了喇叭里嘹亮的军歌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声音了。我们在心里小声地念叨:“连长狠,副连坏,指导员将来没人爱。”而眼神却不由得像他们一样凌厉了起来,好像在较着股劲儿,决不能让他们挑出半点毛病。3.85公斤的“五六半”,在每个人的肩头留下了黑亮的印记。劈枪的时候,教官总是大声喊着:“用力拍护木!再响一点!我听不到!”爬战术的时候每个人都戴了护具,但并没有什么用。三合土的操场蹭几个来回,胳膊腿上面就都是血道子。皮晒暴了、腿站麻了,但也比不上蹲姿可怕?上身挺直,双手平放于膝头,臀部的重心坐落在右脚跟上。起初都以为这是一种休息,蹲久了才知道有多难受。跟腱在抽搐、身体在颤抖,教官呐,你怎么还不喊“起立”呢?
直到实弹射击完毕、军训汇演结束,教官们打起背包登上了大巴,我们才意识到,分别的时候到了。送别的人潮中,到处回响着不舍的哭声。时间不长,我们却已经和教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说战友好像有点高抬自己,我们即便经历了严格军训,也只能算半个像样的新兵吧。副连抹着眼泪,说就是战友嘛。指导员使劲招着手,说好好看军事理论教材,你们也是预备役的一员,怎么不算战友呢?
在关于大学的回忆中,军训之于我们的意义远不仅是一场集体活动。班上才四十来个男生,毕业参军的倒占了一成多。关于纪律、责任、光荣等等,都是军训留下的意志烙印。哪怕今天再提及时感觉依然模糊,我们也明白一点,经过这种淬炼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成为大学生的辅导员之后,也用了同样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咱们才差四年,应该没代沟吧?这才刚开始,就挺不住了?”年轻的教官像我的连长一样微笑着,看着我动员这帮小子丫头。我悄声问他:“有捣乱的吗?”教官笑道:“年轻人都争强好胜,没几个愿意现眼的。”话锋又一转:“不过,自以为是的想法确实多,动不动就喜欢讨论个‘科学问题’。”“哦?”我警觉起来:“谁啊?”教官说:“四班的小黑呗。一会儿说打仗凭的不是站军姿,一会儿跟我掰扯突击步枪的性能。其实就是磨蹭时间,想偷个懒罢了。”
听完反馈,我就把小黑从队伍中叫了出来。这孩子挺兴奋,跟同学们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我暗自一笑:爱讲道理?那咱讲个够!我跟他从鸦片战争讲到抗美援朝,从江南制造局讲到两弹一星。眼看着午饭时间到了,教官和同学们都已经解散,我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黑的肚子很清晰地“咕”了一声:“老师,大道理我懂,可训练枯燥啊!我将来也不一定去部队,练这个有啥用呢?”“问得好。那你知道大学生也是预备役中的一员吗?”他摇摇头,显然是不知道。“作为一名预备役军人,你可以无视自己的义务?”他又摇摇头,不知是真心认同,还是饿得发慌。“那先吃饭,咱们回头继续。”这么一说,小黑就怕了:“求你了老师,我认真训练还不行吗!”我倒不只会讲道理:“从下午开始,老师跟你一起练。”
于是那几天里,我们就成了操场上的一景。“无论什么科目,做到我这个标准,就算合格。”他不服气地死盯着我,一天又一天。渐渐地,眼神从轻佻变得坚韧,从坚韧变得从容。直到学期末领取军训标兵荣誉证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就知道,小黑算百炼成钢了。
连长告诉过我们,军训是为了磨炼意志品质,提升组织纪律观念。但我听说现在有的地方35℃不出操?那不成了草莓兵吗?可后来又听说,大学里军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科目也越来越少,经常拉拉歌什么的就完事了,我不禁有些失望。如此这般,怎么能保证训练的初衷啊!锻炼并不是虐待,更不能是走过场。即使比不了革命的先辈,比起正在保卫着国家和人民的同龄人来,我们的孩子就那么身娇肉贵?
那是我绝不愿看到的变化。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