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

　　不久前的一个深夜，一个好朋友打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家呢。他说下楼吧，陪我喝一杯。
　　我俩本科硕士都是一个班，所以关系很好。在楼下的烧烤摊，他问我你还记不记得小艺？我说当然记得呀，你俩好了将近一年，后来分手了。他说我刚从你们医院出来，她丈夫过世了。
　　上学的时候，我这个好朋友是典型的文艺男青年，很有文采且思绪敏感；小艺是个身高一米七、大长腿、头发大波浪的漂亮小姐姐。我曾和朋友说过，你俩这搞不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小艺看着就是要嫁给富二代的，你这一穷二白的，何必互相浪费时间。朋友不听劝，和小艺走到了一起，但二人相处不到一年还是分手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
　　朋友说他们当年分手，是因为小艺另外找了个男朋友。我说富二代？朋友摇头。他说，这些年自己和小艺一直有联系，也算是好朋友。小艺的丈夫是一家市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两人在读硕士时相恋，后来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朋友曾经在一次酒后问过小艺为啥不选择他？小艺说你不知道老张有多爱我。
　　据朋友说，这个老张，父亲因肺癌去世，母亲因肝癌去世，爷爷奶奶也是因为癌症去世，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老张是医生，他知道遗传的可怕，所以很早就和小艺坦白了家族的遗传史，但是小艺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老张。朋友说，这或许就是嫁给了爱情吧。
　　小艺结婚后，因为遗传史，她和老张总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但是半年前，那颗炸弹还是炸开了，老张被诊断为胰头癌。
　　胰腺癌被称为“万癌之王”，胰头癌又被称为“王中王”，在得知已经没有手术机会之后，老张拒绝了一切治疗。小艺也和单位说明了情况，单位领导给她调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两人一有时间就装着止疼针带着俩孩子出去旅行。
　　那天晚上，老张突然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说是想让他去一趟医院，估计是最后一面了。朋友还觉得很纳闷，为什么老张会想见他？病床上，老张已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了人形，以前一米八的身体已蜷缩成一只虾米，看着只有一米五；曾经壮硕的身体，也只剩下一副皮包骨架。小艺坐在旁边默不作声，拿着一块温毛巾给老张一直擦汗。老张看朋友进了病房，让他坐旁边，想伸手握住朋友的手，却始终无法抬起。老张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朋友说当年不应该和他争小艺，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也是最不后悔的事情。他和朋友说，小艺父母年事已高，两个孩子还太小，小艺一个人带两个孩子非常艰难，如果她们有困难，希望朋友能够尽力帮忙，今生的亏欠来世再补吧。
　　在交代完所有后事后，老张用尽全身的力气自己把氧气管拔掉了，医生和护士想给他插管，但他一直奋力挣扎，拒绝插管，并且和小艺说一定不要抢救，没意义。他瞪大两只眼睛看着朋友，胸膛一起一伏，渐渐地没有了起伏，眼中仍然是期盼和不舍。
　　朋友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你已有了家室，也有了孩子，你妻子做错了什么？我们不可能为了别人舍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朋友说那是他年少时的爱情，我说那是别人的爱情，和你没啥关系。
　　在老张过世一个月后，朋友在他家附近给小艺租了套房子。据我所知，他每个月还会给她一些生活费，再具体的情况，朋友没和我说。后来听说他和妻子没有离婚，但和小艺生活在了一起，我突然想起了“问世间情为何物”……

王继侠